可當他抬起頭時,那雙眸子裡隱的凌冽,還是沒有因外界環境做出任何改變。
沒有問出口。
但葉舟已經懂了,他又去咬那根細細的吸管:“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對不起是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裡的答案嗎。
“那個醫院看起來太貴了,”葉舟繼續道,“胡爺爺這裡比較……實惠,所以我帶你來這裡了。”
吸管被他咬癟彎折,和他的聲音一樣,都透著股心虛勁。
“主要老師也睡了,我沒法兒再去請人幫忙,並且當時也不確定是什麽情況,就有些害怕。”
葉舟慢吞吞地低下頭。
還真是巧,他們幾名學生組織一起去看望住院的老教授,聊天夜談,教授瘦削的身體陷在床褥上,微笑地看著他們,行啦,孩子們回去吧,謝謝你們願意來看我這把老骨頭了。
學長開的有車,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葉舟往外走了幾步,到了樓梯間那裡,居然發現了個暈倒在地的顧牧塵。
“我想和你家人朋友聯系的,”葉舟解釋道,“可你身上沒有手機,怪怪的,本來想是不是遇見小偷什麽的,但又害怕有什麽隱情,於是也沒跟別人說,打車帶你來找大夫了。”
顧牧塵注視著他:“你為什麽要去樓梯間?”
葉舟的喉結快速地滾動了一下,才低聲回答。
“因為……我哭了。”
他的語氣很難為情,雙手不自在地捏著那已經空了的牛奶盒,耳尖都泛了層薄紅。
“教授他年紀大了,可能沒多少日子,之前一直帶病給我們上課,做滿滿一黑板的板書,我們過去的時候師娘還一旁坐著織圍巾,說是眼睛花了手又抖,得花幾個月的功夫才能織好呢,可是教授應該已經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葉舟抽了下鼻子,用手擋住臉:“哎呀……在病房裡我就一直忍著,下去之後就沒憋住,沒幾步就看見地上躺著個人,我差點踩到。”
顧牧塵這會兒頭已經不怎麽疼了,身上的熱度散去,隻覺得小腿還稍微有點軟,他成年後得益於堅持鍛煉,已經不太生病,但相應的是只要生次病,就會纏纏綿綿折騰許久,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要是發燒,就敢往39℃以上飆。
按照他的經驗,這場燒還得再反覆個幾天。
他沒對葉舟的解釋做什麽評價,只是揚起嘴角笑了下:“這樣啊,謝謝。”
“謝胡爺爺吧,”葉舟把牛奶盒放進垃圾桶,“正好你這會醒了,也能讓他再給你號脈看看情況,他超厲害的!”
顧牧塵看了眼掛鍾上的時間,此時已經是早上八點多鍾,手機落在司徒靜車上了,對方一定在找自己,而公司那裡也可能在疑惑,為什麽向來兢兢業業的顧總,居然沒有按時上班。
“好,下次再說,”顧牧塵站起來往外走,“過幾天請你吃飯,謝謝了,小朋友。”
——還是個要喝牛奶盼長高的小朋友。
“胡爺爺說要掛兩天的針呢,”葉舟跟在後面,“他還說……”
葉舟的話沒說話,對方就已經掀簾出去了,正好和個白須老頭撞了個對臉。
“不好意思,”顧牧塵還沒認出來那就是剛剛的胡大夫,“大爺您沒事吧?”
對方長長的白眉毛都在抖動:“叫什麽大爺,誰是你大爺,我才四十八呢,叫叔!”
“啊?”顧牧塵愣了,瞅著對方花白的頭髮說不出話。
“我少白頭!”
顧牧塵連忙道歉:“不好意思……”
葉舟在後面急哄哄地叫:“行了胡爺爺,別欺負人了!您都八十二了!”
前面的診室面積不算大,也就兩間門面房的大小,左手邊用來看診的桌椅上了年紀,紅木被時光磨洗透亮,右邊的牆上則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錦旗和匾牌,和常見的那種“懸壺濟世妙手仁心”不同,這裡的內容可謂千奇百怪,五花八門。
“長得賊帥,看病賊快!”
這個還挺有意思的。
“看病特好,讓人長生不老!”
……有點誇張了吧。
“英俊瀟灑胡老大,治我菊花頂呱呱。”
……這又是什麽玩意?
自稱四十八實則八十二的胡大夫氣定神閑地往木桌後面一坐,抖了下飄逸的白緞太極服後,就衝顧牧塵招手:“過來!”
顧牧塵還沉浸在被錦旗震驚的頭緒中,回應得就稍微有點慢,剛在對面坐下,就看到那位胡大夫兩眼一閉,搖頭晃腦地捋著胡子。
“老夫掐指一算,你這會兒腿麻腰酸。”
顧牧塵愣愣地抬頭:“啊?”
“不是腿坐麻了,怎麽過來得這麽慢?”胡大夫眯著眼睛,“伸手,號脈!”
沒見過這麽有趣的老頭子,顧牧塵哭笑不得地把胳膊放在脈枕上,看著對方那長著褐斑的乾瘦手指,正認真地扣在自己的手腕處。
他其實還挺信中醫的,覺得裡面玄妙非常,有很多無法用科學解說的大智慧,於是在號脈結束後,禮貌地張口:“我發燒一般比較嚴重,是因為風寒暑濕,或者脾胃問題嗎?”
“大部分情況下是細菌或者病毒感染,”胡大夫收回手,“那調節體溫的中樞神經失控嘛。”
……您還挺中西結合。
“小夥子,你得再掛一天水吃幾服藥,”胡大夫繼續道,“你去別處看的話,估計得拉扯個把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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