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乾清殿。
燈火通明,肅和帝薛晉剛批完奏摺,便見趙保英匆匆領著個宮嬤進了殿。
“參見皇上!奴婢奉皇后之命特地前來給皇上遞話, 太子妃平安生下一女!”
薛晉微微一怔,放下手上狼毫,平靜道:“今日是何日?”
宮嬤一楞,今兒自然是九月廿一呀, 皇上莫不是忙糊塗了?
宮嬤還未及開口, 便見趙保英微微垂眸,恭聲道:“啟禀皇上, 今兒是九月廿一,立冬了。欽天監說今歲是閏年, 冬天比往年來得早些。”
薛晉淡淡“嗯”一聲, 眸光晦暗不明。
立冬。
蟬鳴於冬,帝者也。
那日母親將他喊進靜心堂,給他看了這一則真正的箴言。
薛晉知曉在盛京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一則箴言是假的,不過是那臭小子與衛家小子捏造出來的假箴言罷了。
但他沒想到九佛塔當真藏著一則箴言。
鄭太后, 亦即是薛老夫人, 握著那信紙,認真同他道:“我親自去了大相國寺問了圓玄大師, 他說此箴言的確是大周建朝之初, 那位天生佛子留下的箴言。懷牧, 你可知上月衛媗那孩子同我說了甚?”
薛晉擰眉道:“孩兒不知。”
“那孩子同我道,說她覺著她肚子裡的定然是個女娃娃,她同既與小名都給她取好了,就叫阿蟬,蟬鳴聲聲的蟬。”
薛晉眉心皺得愈發厲害, 生生壓出兩道豎痕,卻不置一詞。
鄭太后抬起一雙睿智的眼,嘆了口氣,道:“我知你在想什麼?不過是一個和尚說的話,不過是巧合之下取的小名。你不信,說實話,我也是將信將疑。”
“可是懷牧啊,我們薛家鎮守肅州那麼多年,歷任定國公沒一人能活過知天命之年,個個都是馬革裹屍還。七年前你中了暗算,如今餘毒未清,已經有礙壽元。你隱瞞了這消息,可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不僅僅是我,你媳婦兒,甚至既與,都是知曉的。”
鄭太后斟了一杯清茶,遞與薛晉,語重心長道:“母親歲數大了,只想你還有既與他們能平平安安。如今大相國寺的箴言鬧得滿城皆知,便是你不信,日後坐在龍座上的人卻不一定不信。大相國寺那樣的佛寺出來的箴言,有無數百姓會信。若是不想薛家重蹈衛家的覆轍,你必須要坐上那位置。況且——”
鄭太后頓了頓,垂眸望著信紙上的字,意味深長道:“母親這些年吃齋念佛研究佛法,漸漸信了這世間有因果之說。若這箴言是真,你這做祖父的,總得為你那未出生的孫女兒做些什麼。”
夜色瀰漫,思緒回攏。
肅和帝聽罷趙保英的話,微微頷首,道:“傳令下去,太子妃育嗣有功,重賞之。小郡主乃大雍建朝第一位郡主,今賜封號德音,名德音郡主。”
肅和帝的賞賜在廿一這日下午送入了太子府的無雙殿,都是一水兒璀璨奪目的金翠珠玉。
衛媗昨夜一宿未眠,早就乏到不行,卻還是強撐著精神,望瞭望被裹在襁褓裡的小嬰孩。
小小人兒閉著眼,頭上幾縷濕噠噠的柔軟胎髮,皮膚又紅又皺,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衛媗自是知曉小嬰孩剛出生之時,都是稱不上好看的,但萬萬想不到會這般不好看。
上元節阿黎送來的平安燈,那燈畫裡頭的小女郎她望一眼便喜歡得不得了。
又像她又像薛無問。
從前青州衛府的老嬤嬤常說,多看些漂亮小孩兒的畫,日後生出來的小女郎或者小郎君就會生得同畫上的小孩兒一樣好看。
阿黎送來的那盞平安燈,她日日都看,還盼著會生個同里頭的小女郎有幾分相似的小嬰孩。
這會一看襁褓裡的阿蟬,當真是半點沒找著燈畫那小女郎的痕跡。
但不像就不像吧,自己生的孩子,當娘的哪兒會嫌棄。
衛媗灌了一碗醫婆子送來的參水,強撐著坐起,朝佟嬤嬤伸手,道:“嬤嬤,給我抱抱,我就抱一會。”
佟嬤嬤望瞭望面色蒼白的衛媗,又望瞭望懷裡的小嬰孩,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將阿蟬放入衛媗的懷裡。
小嬰孩方才從娘胎裡出來時,“哇哇”哭得聲嘶力竭的。這會興許是哭累了,又興許是感覺到娘親的氣息,頭挨著衛媗,閉著眼乖乖睡了過去,小小的嘴還砸吧了下。
衛媗忍不住眼眶一紅。
方才那樣疼,那樣累,都不曾有過落淚的衝動。
可這會小團子窩在自個兒懷裡,那股子淚意怎麼忍都忍不住。總覺著她等著阿蟬回到她懷裡,等了許久了。
佟嬤嬤眼見著衛媗要落淚,忙抱走阿蟬,道:“月子裡可不能流淚啊姑娘,要落下病灶的!皇后娘娘還在外頭等著奴婢把小郡主抱出去給她,姑娘先好生睡一覺罷!”
佟嬤嬤說罷,便攏了攏阿蟬的襁褓,抱出去給崔皇后看了。
衛媗這才躺回榻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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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覺睡得一點兒也不安生,支離破碎的夢境一個連著一個。
一會是薛無問在戰場受傷從馬上翻落,一會是阿蟬拽著她的手,問她為何不肯留下來。
“太子妃娘娘,該起了。”
蓮棋、蓮畫緩緩拉起了幔帳,衛媗惺忪睜眼,一時
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望著佟嬤嬤怔怔喚了聲:“嬤嬤,我睡了多久了?”
佟嬤嬤“誒”一聲,上前給衛媗擦拭身子,又給傷口上了藥,方才笑著道:“娘娘已經睡了四個時辰了。娘娘睡下後,皇上的聖旨便到了,給小郡主賜了封號,叫德音。皇后娘娘知曉您乏,沒讓人來喚醒您。”
衛媗默念了兩聲“德音”,下意識道:“可是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之德音?”
“正是,皇后娘娘還說這名兒配極了小郡主。”佟嬤嬤笑瞇瞇說著:“太子妃娘娘該喝藥了,這是方神醫特地開的藥方子,專門給產婦補氣血。”
喝完藥,衛媗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阿蟬呢?”
“小郡主吃奶後便睡下了,皇后娘娘還在偏殿那陪著呢。”佟嬤嬤說到這,忍不住又道了句:“皇后娘娘可是說了,小郡主生得同太子小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十三分地好看哪!”
那語氣聽著,是篤定得不能再篤定了,我們的德音郡主日後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正說著,殿外忽然一聲:“皇后娘娘到!”
便見崔皇后風風火火地領著兩個宮婢進來,見衛媗掙扎著要佟嬤嬤扶她下榻,崔皇后忙道:“乖乖坐著!這種時候莫要管那些俗禮!”
崔皇后一貫來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三的性子。
衛媗於是乖乖靠回了大迎枕上,笑著道:“多謝母后體恤兒臣。”
崔皇后睇她一眼:“母后是過來人,還能不知曉你這會是又痛又難受?”
女子產子,自來是不易的。
生產前遭罪,生產時遭罪,生產後也遭罪。
衛媗的母親去世了,她這當婆母的自然要拿她當自個兒女兒一樣心疼。
崔皇后在榻邊坐下,取出一封信,遞與衛媗,笑道:“這是方才肅州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你親自拆開來看看。”
衛媗一見崔皇后的神色便猜到那是什麼信了。
顫著手接過,緩緩打開,只見上頭匆匆寫著一句:安,勿念。
衛媗鼻尖一下子酸澀難忍。
說來也是奇怪,她其實不是個愛哭哭啼啼的性子。可自從有了身孕後,她似乎比從前愛哭了些。
信上那幾個字極其潦草,顯然是在極其危急的情況下匆匆寫就的。
衛媗記著佟嬤嬤說的,坐月子期間不能落淚,忍住了淚意,對崔皇后道:“母后,既與他——”
崔皇后拍了拍衛媗的手,“既與無事,肅州派人前來報信,肅州大捷!北狄三皇子死了,幾個大將也是非死即傷,此次北狄元氣大傷,五年內都不可能恢復。最晚明年初,既與便會回來盛京。”
薛無問回來得比崔皇后說的還要早。
十三月廿六,太子薛無問在肅州一戰上大獲全勝,斬殺了北狄將近兩萬士兵,逼得北狄軍不得不逃回王庭。
北狄三皇子死,幾位兇名在外的將領也被砍下了人頭,北狄軍元氣大傷,北狄王親自派了使臣前去肅州求和。
“太子不愧是皇上的兒子,領兵打仗半點不遜色於從前的定國公!”
“聽說太子此次用了連環計,將北狄那位嗜殺成性的三皇子誘到肅州,再一舉滅了人老巢!三皇子被殺的那一晚,整個肅州百姓徹夜擊鼓狂歡!”
“噓,莫要吵嚷!太子班師回朝了!”
這話一落,長安街上百姓齊齊閉嘴,激動地朝城門處張望。
下一瞬,便見一隊鐵騎英姿勃發地列隊入城門。
領頭那人一身戎裝,頭戴盔甲。
正是太子薛無問。
薛無問從前在盛京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此時身披鐵甲,眉目冷峻,那雙含情的桃花眼生生多了幾絲肅殺之氣。
鐵騎一入城,百姓們齊聲歡呼,高喊:“歡迎太子殿下凱旋歸來!”
衛媗挑開車簾子,手持一麵團扇遮面,只露出一雙沉靜的眼,望著在沿途的歡呼聲中緩緩行來的青年男子。
從前她也曾見過意氣風發的薛小將軍。
可今日的太子薛無問較之從前,又不同了,從前刺目的鋒芒徹底轉換成了內斂的光華。
幾乎就在衛媗的視線落在薛無問臉上之時,薛無問便側眸攫住了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
男人輕拉馬韁,微微泛冷的眉眼霎時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那樣含笑的一雙桃花眼,一如既往地放浪形骸。
可他漆黑的眸子裡,只有她,唯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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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騎列隊遠去,衛媗才剛放下車簾子,忽然有人在外頭敲響了窗牖。
衛媗又挑起車簾,推開窗,便見暗一笑嘻嘻地站在外頭,道:“太子讓小的給太子妃送來肅州的蜜沙棗,太子妃先吃幾個甜甜嘴,他很快便會回府。”
暗一說完便將一兜子洗淨的蜜沙棗從窗口遞了進去,之後躬了躬身,便一溜煙往皇宮跑去。
衛媗望著那一兜子的蜜沙棗,垂下眉眼,彎了彎唇。
從前她在肅州之時,只提過一嘴這棗甜。
沒曾想他還記著,在烽火硝煙裡還不忘給她帶上一兜子回來。
回到無雙殿,她從佟嬤嬤手裡抱過阿蟬,笑著道:“阿蟬,爹爹回來了。”
小團子已經三個月大了,再不復剛出生時那副瘦猴似的模
樣。如今胖嘟嘟圓潤潤的,手手腳腳都跟藕節一樣。
皮膚又白又嫩,彷彿一掐便能掐出水來。
一雙同衛媗生得如出一轍的繁星眼總愛靜靜地瞧著人看。若是同她說話,她還會揮著小拳頭“咿咿呀呀”地應。
眼下聽見衛媗說爹爹回來,立馬張嘴“咿咿呀呀”了兩句。
衛媗“嗯”了聲,又道:“不急,爹爹進宮去了,同皇祖父說完話便會回來。”
話落,阿蟬立馬又“咿咿呀呀”了一句。
一邊的佟嬤嬤看著母女倆這“一問一答”,不由得笑著搖頭。自家姑娘就愛這般同小郡主說話,好似小郡主當真聽懂了她的話一般。
阿蟬“咿呀”累了,便開始往衛媗的胸口拱,嘴還砸吧了一下。
佟嬤嬤道:“小郡主這是餓了罷,可要奴婢去喚乳娘過來?”
衛媗抱著阿蟬坐在軟塌上,解開衣裳,道:“不必,我先餵她,她若是不飽,再喚乳娘過來。”
佟嬤嬤望瞭望衛媗,欲言又止。
世家大族的當家主母哪兒會親自哺乳的,都是交給乳娘的。
太子府裡備著三個乳娘,隨時可以給小郡主餵奶。可自家姑娘非要親力親為,偏生小郡主靈性得很,就愛喝她娘的奶。
衛媗對於哺乳一事,其實態度一貫來隨意。阿蟬喜歡,那她餵便是了。只這小東西人雖小,可胃口著實不小,她的奶水根本不夠她吃。只好她餵完之後,再喊如娘來。
好在阿蟬雖愛喝她的奶,但沒吃飽的話,也不抗拒乳娘餵。
倒是好養得很。
小東西這會想吃奶,不過是困了,吃著吃著,眼皮便耷拉下來。
衛媗掖好衣襟,把阿蟬交給佟嬤嬤,抱到隔壁偏殿去睡。
屋子裡燒著地龍,床榻邊還擺著幾個炭盆,暖烘烘的。
出了一趟門,餵奶後身上又黏膩不堪的,衛媗愛潔的毛病又犯了,索性便進了浴池沐浴。
從浴池出來,幾個婢女上前給她烘發,才將將忙乎好,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便是“吱呀”一聲響,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入了內。
作者有話要說: 唉,手速太慢,只能碼出這麼多,後續部分還有一章,會快進到姐夫登基,男主做首輔的>< 答應過你們要寫的番外,一定會全部寫完,別擔心哈~
“德音”這個名兒用來給阿蟬做封號啦,阿蟬讓我謝謝給她起封號的姨姨~這張評論發99個紅包慶祝阿蟬出生和姐夫凱旋歸來吧^^
評論區好像有個小可愛說她哥哥也叫薛晉?雖然但是……假如……讓他一定要做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