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眼難得明媚的天色,笑吟吟道:“娘,如娘嬸,我們趁著還未天黑,快去後山賞花吧!”
說著,她便看向霍玨,眼巴巴地道:“霍玨,你要和我們一同去嗎?”
往常她用這樣的目光瞧著自己時,霍玨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可這次來大相國寺,他尚且有旁的事未辦,隻好狠心拒絕,溫聲道:“我要去一趟大悲樓,等大悲樓的事辦妥,我再去後山尋你們。”
薑黎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多難受,反正日後還能再來大相國寺賞花的,她與霍玨,從來就不缺這一朝一夕。
她抿唇一笑,道:“那你快去,大悲樓離這遠著呢,你不必急著回來尋我們。”
說罷,便開開心心地挽著楊蕙娘與如娘的手,往後山去。桃朱、雲朱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再往後,便是走得慢悠悠的薑令與孫平。
幾名正在華嚴寶殿外等著主母的嬤嬤,見他們一行人頭也不回地往後山走,忙搖了搖頭,道:“這是哪來的無知村民?那後山豈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去的?也不怕衝撞了貴人!”
她們都是盛京裡某些高門當家主母的心腹嬤嬤,自是曉得後山那片地兒,今日是不能去的,只因那裡來了位宮裡頗有權勢的大人物。
至於這大人物是誰,那就不是她們能知道的了。
薑黎幾人自然是不知曉後山那裡有位大人物呢。
如娘愛花,也愛種花。山茶難養且名貴,是花中珍品。聽說大相國寺後山有一大片山茶花林時,心裡難得的起了些渴盼,就盼著在花期結束前過來賞花的。
華嚴寶殿離後山不遠,才走了不到兩刻鍾,便到了傳說中的那片山茶花林。
眼下是二月底,正值花期。微風拂過,大片大片姹紫嫣紅的山茶在枝頭上搖曳,很是賞心悅目。
真真是當得起一句“獨能深月佔春風”。
如此美景,莫說是如娘這愛花之人了,便是薑黎與楊蕙娘也是喜歡得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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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林裡傳來的歡聲笑語藏在風裡影影倬倬,高進寶耳力好,聽得清那是幾個女子的說笑聲。
他擰起眉峰,盛京裡但凡有點底子的家族都知曉,每年的二月二十七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督公趙保英的亡母祭日。
正常人家都不會挑在這日來後山這裡擾著督公。
今日是怎麽回事?
思及督公的耳力比他這習武之人還要好,高進寶踟躕片刻後,終是敲了敲門,道:“督公,可要我去將人趕走?”
高進寶的命是趙保英救下的,他對趙保英的敬重比對成泰帝都要深。
他跟在趙保英身邊差不多十年了,自然曉得這一日對他來說有多重要。這下被人擾了清淨,別說督公了,就是他都要心生不悅的。
趙保英端坐在佛堂旁邊的靜室裡,眉眼低垂,慢慢地敲著一邊的小幾,並不作聲。
門外的高進寶伺候了趙保英這麽久,自是明白督公是同意了。
眼見著那幾名女子似乎正往照性小築來,忙應一聲:“屬下這就去!”
才剛提腳走了兩步,靜室裡忽然傳來“刺啦”一聲椅子摩擦著地面的聲響,似是起得太急導致的。
高進寶腳步一頓,正要開口相詢,便聽得裡頭一聲沉沉的“慢”!
靜室裡,趙保英走向面向後山的那扇楹窗前,輕輕一拉,便開了半扇窗牖,刺目的光連同帶著花香的風湧入。
他眯著眼,望向正在花林裡說笑的幾個女子。
方才他聽到了有人喊了聲:“如娘,快過來!”
那聲音風風火火,非是他所識之人。可那人嘴裡的“如娘”,卻是他極熟悉的一個名兒。
這世上重名之人何其多,那女子口中的“如娘”十有八九不是他認識的那人。
可他依舊忍不住要推開窗戶看看。
靜室就在三樓,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山茶花,以及藏身於山茶花林裡的幾名女子。
其中一人,身著青色襖裙,頭上館著個婦人髻,背對著他。
那婦人抬起手撥了撥枝頭上一朵白色的山茶,青色袖擺微滑,露出了裡頭的一截細弱手腕,以及一條褪色的紅繩,紅繩中間掛著顆粗糙的不起眼的木珠子。
趙保英僵在原地,怔怔望著那顆木珠,心臟狠狠一縮,竟是有些生疼。
恍惚中,又見著了那場淅瀝冰冷的春雨。
墓地裡,一團稚氣的少女,與他一同將潮濕的黃土一抔一抔撒在他娘的屍體上。
少女張著被雨水打濕的眼,認真同他道:“保,保英哥哥,別,別哭。”
那時,她對他說“別哭”。
於是,往後與她分離的二十九年裡,他成了個愛笑的人。
第63章
趙保英是承平六年進宮的, 甫進宮時,有人問他來自何處。
他說來自幽州定風縣,那些人聽過後均搖搖頭, 道:“不曾耳聞。”
趙保英並不意外,定風縣那麽個芝麻大的地方, 雖同樣是邊關小縣, 卻與有定國公鎮守的肅州以及有霍家軍鎮守的青州是不一樣的。
混亂、窮苦、貧瘠。
當官的隻想謀個政績, 好離開那破地方。百姓則學蠻夷一樣搶掠, 美曰其名, 與其把錢財留給外族人搶,還不如留給自己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孩兒從小耳濡目染, 也就跟著長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