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霍玨淡淡打斷何舟,道:“去差人備馬。”
何舟忙斂下心緒,領命退下。
何舟剛離開沒多久,譚世春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霍公子,老叟給你送早膳來了。”
邢員外的莊子裡存有米糧,譚世春一大早便喊了人來熬米粥。莊子裡擠著萬余人,那半廩米糧自是不夠吃的,每個人都只能將就著分得半碗粥水。
可給霍玨準備的這一碗粥,粥米濃稠,肉糜軟爛,在這樣的清晨裡,已是難得的佳肴。
譚世春送膳時,尚且有些忐忑,怕這位矜貴的公子會瞧不上這碗粥。
誰料他不僅將這粥吃得乾淨,還鄭重同他道了句:“譚保長費心了。”
譚世春忙道不費心,接過桌案上的空碗,正要出去,卻聽得霍玨在身後道:“譚保長,朝廷馬上便會派人前來賑災,有宗大人在,災銀定會切切實實落在你們身上,重建家園指日可待。”
譚世春猛一轉身,激動得手裡的碗差點摔下,道:“當……當真?朝廷當真會派人前來?”
霍玨頷首,清雋的眉眼難得溫和,“此次地動起於上元夜,朝廷自是不敢懈怠。”
霍玨說到此,微微一頓,又道:“霍某已離家數日,午後便會啟程歸去。此間之事,自會有宗大人替你們周旋。”
譚世春登時老淚盈眶。
他知霍玨是上京趕考的舉子,前日出門訪友,路過譚家村,發現了地動的先兆,這才留了下來,帶他們避過一難。
譚世春哽聲道:“老叟嘴拙,大恩不言謝,唯祝霍公子此去金榜題名,前途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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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一刻,霍玨登上馬車。
車轅轔轔,馬聲蕭蕭。
陰沉的天色下,無數劫後余生的臨安百姓跟在車後,走了大半裡方才停下。
何舟遠遠地便聽得一人大聲道:“霍公子禦街誇官之日,臨安百姓定前往盛京,與公子同賀。”
這話車裡的霍玨自然也聽到了,他面色無波,闔上眼,想的不是地動,不是禦街誇官,而是前日清晨,他離開時,薑黎依依不舍同他道的那句:“霍玨,你要早點回來。”
臨安離盛京數百裡之遠,便是馬不停蹄也要差不多一日的時間,到得霍府,已是明日。
也不知,她為他做的平安燈,可還是從前的那盞蓮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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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街霍府。
主院的寢屋裡,刻著“昭明靜嘉”四字的平安燈正靜靜擱於桌案上。
薑黎走過去,輕輕轉動燈面,另一側的燈畫便露了出來。
只見淡黃的燈紙裡,一人身著青色布衣,頭頂一根木簪束發;另一人身著藕色襦裙,手提一盞琉璃燈。
兩個小人並肩走在街上,眉目含笑。
薑黎目光在那穿青色衣裳的小人上頓了下,半晌,悠悠歎一聲。
桃朱從外頭送早膳進來,見薑黎歎息,便問道:“夫人可是沒睡好?”
薑黎輕“嗯”一聲,她的的確確一大早便被窗外叩叩作響的風雪聲吵醒了,這會眼皮底下還泛著些青影呢。
她其實不是一個淺眠的人。
從前不說是風雪聲了,就是打雷聲都很難將她弄醒。
大抵是因著霍玨不在的緣故罷。
她習慣了有他在身側,習慣被他擁在懷裡,習慣了每日醒來時那聲暗暗啞啞的“阿黎”。
他不在,她便也睡得不安穩了。
說來,霍玨出門也有四日了。
前兩日臨安城地龍翻身,聽說震源便在城東的譚家村,那裡的屋宇全都化成了碎片。
好在地龍翻身之前,縣令大人及時率領百姓出了城,若不然,定然要死傷無數了。
薑黎自打知曉了地動的消息,心裡便懸了起來。
霍玨隻道他有要事要去尋一個故人,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去哪裡尋的人。若是去的地方恰恰好就在臨安城附近,豈不是危險極了?
薑黎正想著,門外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雲朱尚未踏門入內,輕快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夫人,公子回來啦!”
薑黎一聽,也顧不得吃早膳了,提起裙角急匆匆往外走。
穿過遊廊,月門,繞過影壁,正要穿過垂花門,迎面便撞進一個帶著風霜寒意的懷抱裡。
這懷抱實在是太熟悉了,不用抬頭,她都知道是誰。
薑黎揪住那人的袖擺,仰起臉,彎起眉眼,笑著喊道:“霍玨。”
第51章 (一更)
小娘子的聲音綿軟, 溢滿了不加掩藏的歡喜。
霍玨覺著這一路的疲憊似乎一瞬間便消散了,他提起唇角,溫聲道:“怎麽不披上鬥篷再出來?”
說著,便將身上的大氅脫下, 罩在她身上。薑黎身量比他小許多, 穿著他的衣裳, 就像小兒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 嬌嬌小小,格外惹人愛憐。
霍玨頓住腳, 替她細細綁好領口的系帶。
薑黎出來得急, 倒是忘了外頭還在下雪, 不僅鬥篷沒穿,手爐也忘了帶。此時天色尚早, 正是一日裡最冷的時候,連空氣都冷得像冰刃, 直往脖頸裡跑。
霍玨脫下的大氅還帶著他的體溫,暖融融的,薑黎心口一時發甜,軟下聲音對霍玨道:“你用過早膳沒?我正要用早膳,你若是還未用膳, 我讓廚房再送些吃食過來,我們一塊吃,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