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錢袋放在鼻側,深深嗅了口,一絲淡淡的馨香纏繞在鼻息間。
少年閉上眼,薄白眼皮輕輕掩下眸子裡又深又沉的情緒。
在宮裡沉浮了將近二十年,阿黎喜歡的那個冷面少年早已死在了深宮裡,活下來的是那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掌印督公。
可那又如何?
霍玨倏地睜開眼,盯著虛空中的一點,唇角緩慢提起。
只要阿黎喜歡,他便做回那個她喜歡的霍玨。
不過是一張面具,戴上便是。
霍玨大步流星地回了屋,在屋子裡慢慢走了一圈,而後在桌案前坐下,提筆寫了兩封信,裝進竹郵筒裡,封好蠟。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霍玨躺在炕上,卻毫無睡意,一閉眼便是下午薑黎站在門外望著自己的那張芙蓉臉。
四更的梆聲在街頭傳來。
霍玨在黑暗中起身,身輕如燕地越過屋牆,翻入隔壁酒肆的西廂房裡。
房裡,少女蓋著厚厚的寢被,睡得很沉。
霍玨靜靜站在那,聽著少女輕柔規律的呼吸聲,焦躁赤疼的心終於慢慢平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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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黎根本不知夜裡來了訪客,不到卯時便起來了。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到西側的小廚房做早點。
楊蕙娘廚藝不俗,釀酒術更是了得。阿黎耳濡目染,如今不管是廚藝還是釀酒,都十分拿得出手。
酸菜切絲,拌著肉沫,放蔥蒜爆炒,再下一把手擀的面條,兩碗香噴噴的酸菜肉沫面便出鍋了。
薑令打著哈欠走出屋子,聞到廚房裡飄來的裹著酸菜的香氣,肚皮立馬響起了空城計。
咽了口唾沫,他走入小廚房,端起灶台上的碗,卻被薑黎敲了敲手。
“這兩碗是我跟娘的,你的在這。”
薑令盯著眼前隻飄著幾朵蔥花的素湯面,不由得傻眼了:“為何我的面沒有酸菜肉沫?”
薑黎看著他不說話。
薑令與她對視,電光火石間便想明白了。
阿黎估計是惱他昨日說的話呢……
薑令心裡長長歎了聲,罷了罷了,好男不與女鬥。
他清了清嗓子,道:“阿黎你沒做夢,霍玨哥定是對你情根深種,才會說要做你的童養夫的。”
薑黎笑眯眯地往薑令碗裡的湯面澆了滿滿一杓酸菜肉末臊子。
薑令:“……”還真是因為昨日說的話呢。
吃過早膳,薑黎借口要到山裡采桑葚做桑葚酒,與薑令一同出了門。
正德書院坐落在書院大街的盡頭,過了書院再往南走一截路便是青桐山,也是薑黎要去的地方。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快到書院時,前頭忽然一陣喧鬧。
薑黎抬眼望去。
那被十數個小娘子重重包圍的俊俏郎君可不就是霍玨麽?
這些小娘子薑黎都識得,送香囊的是西柳大街的何四娘子,送絡子的是南院大街的莫大娘子。
許是聽說了昨日霍玨在朱福大街被包圍的事,今日這兩條街的未婚小娘子不甘示弱,一大早便全部出動。
薑黎咬了咬唇,正要上前,卻聽見霍玨冷聲開口:“你們擋著我的路了。”
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冷厲,氣勢逼人,狹長的鳳眼輕輕一掃,便似有刀光劍影隱匿其中。
原本吵吵鬧鬧的場景一下子靜了下來。
幾位小娘子面面相覷,均被霍玨身上那滲人的氣勢逼退了兩步,下意識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唯獨何四娘子不甘心地上前一步:“霍郎君,我們沒想要擋路,只是想送些小心意給——”
霍玨在她靠近時便迅速往側邊一避,同時冷聲打斷她:“姑娘請自重。”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語速不疾不徐,可這話落入耳裡卻帶著濃濃的戾氣,似乎還帶了點殺意。
從前霍玨也曾拒絕過人,雖語氣不耐,卻不會像今日這般懾人,震得人心口惴惴。
何四娘子眼眶瞬間紅了,“嚶”一聲便轉身跑開。
旁的小娘子見狀,也紛紛離去。
薑令趁此良機,趕忙給薑黎醒醒腦:“聽到沒?霍玨哥不喜歡小娘子太過癡纏,阿黎,你別總湊到霍玨哥面前惹人嫌。”
要擱往日,薑黎肯定要同薑令吵幾嘴,要他說清楚自己哪裡惹人嫌。
可現下她哪裡還聽得見薑令的話,滿腦子都是霍玨毫不留情拒絕旁人的樣子。
那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怪異感與陌生感再次襲來。
霍玨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也不知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還是聽到了薑令的聲音,霍玨忽然轉過身,目光掠過薑令,直直落在了薑黎臉上。
就這一眼的功夫,少年原先冷厲的眉眼柔和了下來,冷潭似的眸子漸漸有了溫度,眸子深處映著少女海棠花般嬌媚的臉。
薑黎在與他對視的瞬間心口忽地就不忐忑了。
他臉上是她熟悉的冷漠神色,周身那如切如磋的冷玉般的氣度也如從前一般無二。
是昨夜沒睡好導致的錯覺吧。
霍玨他始終是她喜歡的霍玨呀,難不成還真成了畫皮妖不成?頂著霍玨的皮,卻換了個內裡。
想想便知荒唐!
薑黎忍不住一笑。
春光明媚,柳絮紛揚。
清麗嬌憨的少女衝芝蘭玉樹的少年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