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玨輕“嗯”一聲,簡單用過早膳,便出府往午門去。
大周早朝的時辰是在卯時,可寅時剛過就在午門侯著的朝臣屬實不少。
霍玨剛到午門,便見宗奎衝他招了招手,朗聲道:“狀元郎,這裡!”
宗奎同他一樣,穿了一套青色的綴鷺鷥補子的官服。
霍玨剛走過去,就見這位驕傲的郎君理了理袖口,對霍玨道:“站一塊兒罷,今日我要與你一同上朝,一同當值的。”
霍玨抬眼,淡聲問:“你沒去翰林院?”
大周朝對上朝的官員等級是有規製的,一般都要五品以上的朝臣方才有上朝的資格。低於五品的,唯有都察院的監察禦史或者六部裡的各科給事中方才能上早朝,而翰林院的修撰一般無需上朝。
霍玨既然不去翰林院了,那原先給狀元郎留著的編撰之位,應當是由第二名的榜眼接任。
可宗奎既然來了午門,說明他也沒去翰林院。
果然,霍玨話剛出口,宗奎便道:“自是沒去。我如今同你一樣,是都察院的監察禦史。蔣楷與曹斐頂替了你我二人,去了翰林院。”
宗奎說罷,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壓低了聲音道:“雖說因此被我伯祖父怒斥了一頓,可我叔叔倒是很支持我,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喂,霍玨,咱們之間的比試,還沒結束。進了都察院,看看誰為皇上立下的功勞最大!”
言官要為皇帝立功勞,其實就是幫他揪出朝廷裡作奸犯科的官員。
宗奎這話,無異於是在說,喂,霍玨,來比一比,看誰鬥倒的官兒最大。
霍玨定定望著宗奎那倨傲的臉,唇角微微提起,真心實意地頷首道:“好。”
上輩子,宗奎是成泰六年的狀元。
恩榮宴後,便去了翰林院任從六品修撰,之後一路高升,從翰林院侍讀、國子監祭酒、戶部侍郎,直至做到了六部尚書,位列九卿。
宗奎是成泰帝在位期間,官路最為平順的狀元。倒是不曾想,重來一次,這廝會因著他,完全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二人說話間,又有數量馬車抵達午門。
霍玨與宗奎一並抬眼望去,便見首輔凌叡、次輔朱毓成、刑部尚書齊昌林、兵部尚書胡提等幾位處於朝堂金字塔尖的大臣提步前來。
幾人經過時,霍玨與宗奎齊齊後退一步,讓出道來。
凌叡側眸望了眼,幾乎沒怎麽停留便挪開了眼。
他對恩榮宴那位棄翰林院而擇都察院的狀元郎自是有印象的,可那印象卻說不上好。
在他眼裡,這位狀元郎不過又是個為了所謂的抱負,而滿腦子要剗惡鋤奸的愣頭青罷了。跟都察院那群瘋子混在一塊兒,當真是白浪費了一個狀元的頭銜。
如今都察院的瘋子處處與他作對,他委實對進了都察院的人沒甚好感。
心中雖嫌惡,可他這人素來情緒內斂,滴水不漏。此時神色依舊溫然,身姿挺立,雙手持象牙笏,一副肱骨之臣的模樣。
在他身後的朱毓成自然也注意到了霍玨,與凌叡不同,他對這年輕人倒是印象不錯。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在這位年輕人抬眸望來之時,還溫和地笑了笑。
不由得想起恩榮宴那日,有人悄悄同他道,此子周身氣度與七年前那位觸登聞鼓而亡的駙馬爺很是相像。
可朱毓成見到霍玨,想起的卻不是趙昀,而是衛太傅衛項。
這小子禦街誇官那日,朱毓成就在長安街的一處茶樓裡,目睹了臨安百姓前來恭賀的盛景。
彼時那位狀元郎就坐於馬上,雲淡風輕地同眾人頷首致謝。
那樣的神態,那樣的風骨,竟讓他想起了許多年前,衛太傅辭官致仕,離開盛京那日。
同樣是在長安街,同樣是陽光明媚的晚春。
數百名未入仕的士子以及入仕後對衛太傅高山仰止的朝臣,就那般立於長安街兩側,摘帽道別。
而朱毓成,便是那日立於長安街的其中一人。
那時烏泱泱的一群人,井然有序、熱淚盈眶地目送衛太傅離京。那樣的場景,比霍玨禦街那日更要令人震撼。
縱觀大周建朝這二百年,從沒見過哪位朝官離京之時能有此待遇的。
可那人是衛太傅,能有這樣的禮遇,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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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將至,城門開。
余萬拙立於門後,壓著尖細的嗓子,笑著道:“諸位大人,請吧!”
話落,他與位於左側文官列首的凌叡對視一眼,隨後恭恭敬敬地彎下了腰。
身著各色官服的朝臣魚貫而入,霍玨與宗奎立於隊尾,待得前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抬腳往裡走。
恰在此時,一道玄色身影從後快步前來,徑直越過他們。
宗奎抬眸望了眼,忍不住道:“看見沒?那位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嘴角又豁了個口子,昨日端午休沐,大抵是又跑去玉京樓找哪位花魁荒唐去了。嘖,這人行事浪蕩,偏生有個厲害的爹守護著大周的邊關,這才沒人敢參他!”
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宗奎的話,正要入午門的薛無問頓住腳步,回頭望了望,與霍玨目光交接了一息,便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信步過了午門。
早朝從卯時開至辰時,辰時一刻,就在眾位朝臣魚貫離開宮門時,薑黎與楊蕙娘幾人已經到了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