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仗著自己家中有長輩撐腰罷了,宗家在盛京是沒幾個人敢惹,可人宗遮大人都沒吭聲呢,你一個小小禦史在督公面前叫囂個什麽勁兒?
小福子心裡把宗奎暗暗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還是笑嘻嘻的,道:“宗大人,請吧。”
霍玨對宗奎輕輕點頭,道:“無妨的,宗大人先行離去便是。”
宗奎這才抬腳離去,他人剛一走,趙保英便道:“霍大人,今日咱家去取佛茶之時,恰巧偶遇了霍夫人。霍夫人似是迷了路,也是湊巧,咱家剛差人把霍夫人送去禦花園,便又‘偶遇’了鴻臚寺卿家的周大人與定遠侯府世子。”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巧合與偶遇,趙保英這話說得半點也不隱晦。
霍玨面色一凝,忙鄭重行了一禮,對趙保英道:“多謝公公替內子解圍,公公的提點玨銘感於心。”
趙保英見霍玨一點便通,也不多說,隻一甩拂塵,笑著道:“咱家不過隨口一說,哪來的提點?霍大人不必掛懷,時辰也不早了,霍大人請回吧。”
霍玨拱手又道了句謝,態度恭謹。
待得霍玨下了玉階,趙保英瞧了眼外頭的天色,對送人歸來的小福子道:“咱家現下便去幹清宮,你跑一趟禦花園,給高進寶搭把手,今夜你們二人不必來乾清宮。”
小福子忙“誒”一聲,頓了頓,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督公小心些,奴才瞧著今日皇上……”
饒是如今的紫宸殿只剩他們二人,小福子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明。
趙保英覷他一眼,笑罵道:“咱家這些年在宮裡的飯可是白吃的?快辦事去,別磨磨蹭蹭地賴在這耍懶!”
小福子心知自家督公不帶他去幹清宮,不過是怕他遭池魚之殃,被皇上拿來泄火丟了小命罷了。
憂心忡忡地衝趙保英躬了躬身,便往禦花園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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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乾清宮燈火通明,廡廊下掛滿了明亮的琉璃燈,每一盞燈的燈面都畫著普度眾生的慈悲佛像。
按理說這廡廊亮堂堂的,不該會讓人覺著發瘮才是。
可余萬拙守在寢殿外,聽著寢殿裡頭傳來的誦經聲與木魚聲,頭皮一陣陣發麻。
明明是夏日,卻總覺著陰風陣陣。
余萬拙知曉,這都是人心露了怯罷了。
說來他入宮到現在,手裡不知沾了多少人血,便是先帝的血,他也沾過。
從皇陵回來後,他已經鮮少會似今日這般心神不寧。
地動,功德碑擘裂,大悲樓泣血。
一件件、一樁樁,接連不斷,詭異又神秘。
偏生這還不是人為。
自從臨安地動之後,皇上的精神一日比一日緊張,一日比一日脆弱。
莫說是皇上,便是他這個一貫來不信神鬼的人,也開始動搖。
余萬拙不由得想,這世間是否真的會有因果報應?
驚雷轟隆,閃電猙獰。
這雷電震得余萬拙眼皮直跳,想起了七年前那夜。
也是這樣的驚雷夜,承平帝緊緊攥住他的手,目光似是要吃人一般,喉頭髮出痛苦的“嗬嗬”聲。
臨死之人,力氣竟是出乎意料地大,余萬拙的手腕甚至被撓出了幾道血口子。
這麽多年過去了,手腕的傷口早就好全,連半點蹤跡都尋不著。
可此時再回想,肌膚被指甲劃開的疼痛,似乎又回來了。
正想著,一人身著朱紅吉服,從不遠處信步而來。余萬拙微微眯起眼,望向來人。
“余掌印,圓玄大師可是到了?”
趙保英溫聲細語地說著,神色與尋常無異,語氣聽著,似是與余萬拙關系十分親近。
余萬拙暗暗罵了句“笑面虎”,扯了扯唇角道:“圓玄大師半刻鍾前方才到乾清宮,如今正在殿內為陛下燃燈誦經。”
趙保英笑著頷首,道:“如此便好,今夜陛下心緒不寧,約莫是要燃燈誦經一整夜的。你我二人承蒙陛下看重,方能在司禮監受到重用。如今陛下正是需要人的時候,掌印不若同咱家一起隨伺左右?有掌印在,想來陛下也會安心些。”
這話一落,余萬拙臉上的假笑便繃不住了,狠狠咬緊了牙關。
成泰帝方才見到他時,臉色已是極不好。
畢竟當初在這乾清宮,便是他與成泰帝一同把那碗藥灌進承平帝嘴裡的。成泰帝如今見著他,想到的恐怕不是他余萬拙的從龍之功,而是自個兒如何狠心弑父。
余萬拙原想著趙保英一來他便離去的,偏這笑面虎面甜心苦,一來就給他挖坑。可他方才那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若是真的離去了,只怕成泰帝知曉後會更不喜。
“咱家正有此意,趙公公請吧。”
余萬拙深吸一口氣,輕甩拂塵,與趙保英一同入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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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茶宴草草結束,禦花園裡的賞花宴自然也不得繼續。
王貴妃聽到宮人來稟,說惠陽長公主入了宮時,便知不好。
果不其然,惠陽長公主才入宮半個時辰,紫宸殿那頭的茶宴便散了。成泰帝去了乾清宮,約莫又要念往生經念足一整晚。
至於明日……
王貴妃心中一歎,她身上的傷才將將好全,明日成泰帝一來,又不知要落下多少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