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該讓她自己捋清思路?
靳睿放棄開燈,拿了一盒抽紙過來,幫她擦掉眼淚,他嘗試著和黎簌對話:“外套脫麽?”
手裡紙瞬間洇濕,小姑娘源源不斷的眼淚,令他心慌。
黎簌站在靳睿家門口,腦海裡閃過無數個過去從未放在心上的細節——
難怪每次姥爺和她複述媽媽的電話內容時,語氣總是很像他自己,那些根本就不是媽媽說的,是姥爺說的......
難怪姥爺的通話記錄裡,總也看不見媽媽的名字......
難怪她給媽媽發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難怪那年她去帝都市,說以後想去陪媽媽時,媽媽沒回答......
像蒙著霧氣的窗子被擦得明亮,才發現,窗外搖動的只不過是乾枯樹枝,那些欣欣向榮、翠□□滴,統統是幻象。
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以為媽媽對她的愛,只是自己的臆想。
媽媽沒有那麽愛她。
甚至隱隱覺得生活在泠城的姥爺和她,是巨大負擔。
黎簌下意識搖頭,不願承認。
她掛在下頜上的淚珠,隨之搖晃,落下,砸在鞋面上。
難怪,收到媽媽寄來快遞那天,她和靳睿談起媽媽,他隻冷淡地反問一句,“她是那樣的人?”
屋子裡只有窗外燈光,黎簌所有的委屈憤怒找到宣泄口:“你早就知道!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黎簌......”
黎簌完全失去理智,隻順著情緒發泄:“靳睿,你就是在等著看我的笑話,知道我爸媽離婚時你是不是很開心?知道我媽媽不想要我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很開心!你討厭泠城,你討厭這裡的人,你巴不得所有人過得都不好!你就是覺得所有人都該像你一樣!既然那麽不喜歡泠城,為什麽你要回來......”
喊到最後,黎簌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怨誰,“那麽不喜歡泠城,那麽不喜歡我,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呢!為什麽生了我,又不愛我......”
說不清,到底是在質問靳睿,還是只是把他當成借口,在質問遠在帝都的人。
她覺得自己像個瘋子,手裡的超市購物袋早就不知道被丟在哪裡,幾次破音。
喊得累了,聲音越來越小。
靳睿把黎簌拉進懷裡,按著她的後腦杓,把她的頭按在他胸口。
他身上沒有煙味,只有青草香。
黎簌滿腔悲憤,一口咬在靳睿手臂上。感覺到被咬的人肌肉有一瞬間的緊繃硬化,但隨後,他放松下來,任她用盡全身力氣咬他,也只是拍了拍她的頭,聲音溫柔:“委屈了,哭吧。”
黎簌終於大哭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隻斷斷續續說,我...以後...我再...再也不、不吃...不吃黎...麥......你也...也不許...吃......
靳睿說:“嗯,不吃。”
黎簌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不記得靳睿哄她時答應了多少她無理的要求,有那麽一瞬間,她其實感覺到安慰。
這麽多年,她從來都不敢和媽媽任性,更不敢無理取鬧。
有時候看著楚一涵和家裡吵架,吵完晚上回去又一起吃火鍋,她也是羨慕的。
還好靳睿回來了。
生活裡多了一個,可以無理由包容她的人。
外套是什麽時候被脫掉的,她也不知道,隻坐在沙發前,斷斷續續地嗚咽著。
靳睿倒了杯溫水給她,打開一盞光線柔和的地燈。
他沒坐在沙發上,蹲在她面前,輕拭她不斷流出來的眼淚。
黎簌停不下來。
她已經沒有爸爸了。
從來不敢和媽媽說,自己有時候會做夢,夢到小時候爸爸讓她騎在他脖子上,擠在人山人海裡,帶她去看元宵節的花燈。
可即便她小心翼翼,她還是失去了另一個至親。
手機在兜裡響起來,是姥爺。
她忍著哭腔接起電話,聽見姥爺早已經換成了歡快的語氣,笑著逗她:“還讓我做好吃的,怎麽這麽晚沒回來?是不是你們又下館子去了?”
黎簌沒忍住,哭著對電話裡說:“我在靳睿家,我都知道了......”
黎建國匆匆忙忙從隔壁跑過來時,手裡還驚慌地舉著手機貼在耳邊,過廊有融雪,老人滑了一下,被靳睿扶住。
“黎簌啊,小簌,你聽姥爺說,沒事兒啊別哭,還有姥爺呢......”
老人笨拙地安慰著,“姥爺在呢,別哭啊,別哭。”
黎簌站起來撲進黎建國懷裡:“姥爺。”
靳睿拎著超市買回來的吃的,送他們回家。
那碗早晨封了保鮮膜、精心存留下來的藜麥粥,被黎建國倒進了下水道,黎簌看見了,沉默地坐在桌前,沒有阻攔。
再也不覺得黎麥是可愛的糧食。
再也不覺得那是一份特殊的愛。
她沒胃口,吃了幾口,自己回房間去了,說想要早點睡,今天玩得累了。
黎簌關上臥室門後,黎建國也放下筷子,重重歎氣。
他和靳睿說:“她媽媽怨的不是她,是我。”
黎簌的媽媽是難產出生,生她的時候,黎建國的妻子已經比其他已婚女人生育年齡大了不少,也飽受非議。
她是妻子35歲那年才生產,兩個人把黎麗看得格外重要。
黎建國的妻子在黎簌媽媽3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只有黎建國自己拉扯孩子,但更是悉心照料,又當爹又當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