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想著,黎簌把下頜縮在圍巾裡,笑起來。
天氣不錯,黎簌一路溜達著往家屬樓走。
路邊積雪被環衛工人堆成雪人形狀,黎簌早晨出來時,姥爺在洗紅薯,說等她回來給她烤紅薯吃。
她走進家屬樓的樓道裡,沒察覺到這一天和平時有任何不同。
樓道裡依然是那樣貼滿廣告牆皮脫落,隱約聽得到各家傳來的瑣碎聲音。
在3樓半遇見樓下的李阿姨,黎簌依然沒打算打招呼。
但李阿姨表情看上去很是諷刺,陰陽怪氣:“又跑哪瘋去了,你姥爺都被救護車拉走了......”
黎簌腳步頓住,猛然回頭:“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說你姥爺被救護車拉走了,一天天不學好,這離了婚的家庭就是不行,孩子都教育不好,越來越沒禮貌,骨頭輕,就知道和小男生膩膩歪歪......”
李紅萍後來說了什麽,黎簌沒聽。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姥爺被救護車拉走了”。
她根本沒有看護病人的經歷,急切地打車跑到醫院,擠開醫院裡熙攘人群,跌跌撞撞撲到窗口,下頜顫著,說話也抑製不住帶出哭腔:“你好,請問救護車拉來的病人應該在哪邊?”
“窗口不能插隊的。”
黎簌忍不住,哭出聲哀求:“求您了,救護車拉來的病人應該在哪裡,您能告訴我麽?”
周遭很亂,也或者,是她腦袋裡的嗡鳴讓她覺得亂。
似乎聽人說,應該去急診科。
也好像,有好心人伸手幫她指路。
她滿眼淚水,看不清人,連“謝謝”都顧不上說,拔腿就跑。
姥爺!
姥爺您在哪?
消毒水味、身邊來往的病人和醫生、被推著的病床,一切都像虛幻,黎簌只知道順著指路人指給她的方向跑。
跑進急診科,黎簌終於看見熟悉的面孔,那是夏天時常和姥爺出去遛彎下棋的兩位老人。
可並沒有姥爺的身影。
其中一個老人正垂著頭,用胸前的圍巾抹眼淚。
哭什麽,姥爺又不會生嚴重的病。
他們哭什麽?
她幾乎失聲,大腦空白地走過去。
其中一位老人拉住她,聲音哽咽,小簌啊,你姥爺他沒挺住,是心梗,來得太急了,救護車剛到醫院門口,人就不行了......
不會的。
她早晨走的時候,姥爺還在泡了枸杞水,笑著告訴她,晚上回來有烤紅薯吃。
他是那麽注重養生的老人,他每天都在做養生操,每天都在喝枸杞......
怎麽會呢?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姥爺不會已經走了的,他一定還在家裡,守在烤箱前,等著紅薯烤好,美滋滋地炫耀自己搶到了價格便宜的蜜薯,甜得很。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黎簌想,她一定是瘋了。
扒著醫院門框死命哭喊著不肯離開時,那些架著她的護士和安保人員,一定非常討厭她。
可是......
“姥爺!姥爺!黎建國!!!”
有人大喊:
“快過來人,這孩子暈倒了!”
“醫生,醫生呢?!”
“是患者家屬,快點,暈倒了。”
都是夢,一定都是夢。
醒來就好了,會好的。
黎簌醒來時,是在自己臥室裡。
她感到惡心和呼吸困難,流著眼淚掙扎醒來。
是夢嗎?
是她做了個可怕的夢嗎?
家裡隱約有人說話,黎簌光著腳跑出去,卻看見黎麗背對著她,站在客廳裡。
“就是這種情況,最多兩天,我很快就回。”
黎麗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比上次見面更瘦,她轉過頭看見黎簌,掛斷了電話。
“媽......”
黎簌隻叫得出來這一聲,然後腿軟地跪在了地上。
不用再問什麽了。
如果不是姥爺真的出事,她媽媽是不會回來的。
畢竟她媽媽連過年,都從來不回家。
黎麗的眼睛稍微有些腫,費力地把黎簌從地上扶起來。
她聲音很啞,啞得幾乎聽不出她本來的音色:“小簌,去吃東西,吃完在家裡等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泠城又開始下雪,連綿不斷的大片雪花覆蓋整座城市。
黎簌吃不下東西,一直在哭。
她不能接受黎建國去世的事實,總覺得姥爺很快就會回來。
他該像往常一樣,穿著那件厚重的羽絨服從屋外進來,抖掉肩頭的雪,把羽絨服掛在玄關,換上她送給他的羽絨馬甲,笑著招呼她:“黎簌,快來瞧瞧,姥爺給你買什麽好吃的了?”
他會和她嘮叨,哪個市場有降價,哪裡的東西最新鮮。
也一定會說起過去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
為什麽以前姥爺說這些的時候,她沒有多聽一聽呢。
黎簌捂住臉,失聲痛哭。
傍晚時,黎麗從外面回來,滿臉疲憊。
她幫黎簌拿了一件羽絨服,給她穿好:“小簌,和媽媽出去一趟。”
泠城有習俗,老人去世後,要在殯儀館停留三天,第三天才能出殯火化。
她以為,黎麗是帶她去看姥爺的。
坐進車子裡,黎麗發動車子,駛出家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