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楚一涵和趙興旺時,黎簌心裡是詫異驚喜的。
他們對她的維護、對她無條件的信任讓她感動,讓她想哭。
可見到靳睿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歸巢的倦鳥,這麽多年的疲憊,都壓下來,終於不用再撲騰著翅膀使勁兒飛了。
也許她可以稍微停下來,歇一歇。
17歲時,她就覺得“靳睿真好”。
現在她馬上要23歲了,依然覺得,“靳睿真好”。
黎簌幾近溫柔地這樣想著,把橘子放進嘴裡,然後“靳睿真好”在腦海裡消失了。
這橘子不止酸,還發苦,又酸又苦的味道直衝天靈感,簡直要命。
黎簌微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靳睿?!”
靳睿先是很克制地笑了兩聲,隨後擰了瓶礦泉水丟過來給她,看她灌了好幾口礦泉水的“迫不及待”的樣子,他開始大笑,笑得扶住額頭。
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黎簌氣爆了:“你有病吧?”
“我的,我錯了。”
靳睿去廚房關掉了沸騰的熱水壺,把冰糖水倒進裝了橘皮的被子裡,端過來給黎簌,“看你太安靜,以為跟我見外呢,逗逗你。”
黎簌盯著杯子裡的橘皮,忽然說:“我媽媽和我說,你出國了,她說所有老師都知道,你有出國的計劃。”
“有啊。”
靳睿坐進她身旁的沙發裡,側著身子看她,“我回泠城時就一直打算出國,但後來不是遇見你了麽,你像個搞傳銷的似的,天天給我洗腦說帝都好,我就不想出國了,不是得追隨你麽。怎麽,你媽說的你信了?”
黎簌搖頭。
最開始她是信的,那時候她已經沒有思維能力了,她接受不了一夜之間接踵而來的各項噩耗,被砸得毫無招架之力。
可是當她狀態越來越好,當她開始理智思考。
她有一種直覺,靳睿一定不會出國。
他說過,等高考完如果她同意,就和她談戀愛。
他那麽聰明的人,一定知道,她當時那種水平能不能去帝都都是個未知數,絕對出不了國。
所以,他也不會走。
而且,她的媽媽黎麗,也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黎麗是一個為了結果符合自己心意,而不擇手段的人。當然,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非常知道對什麽人說什麽樣的話,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黎簌記得有一次她和黎麗在住處裡,當時黎簌在打掃屋子,黎麗在隔壁接電話。
她聽見黎麗對著電話裡說有一份文件她沒有收到,對方查了單號,說顯示簽收的是公寓門口,可能是快遞員放在了門口。
但黎麗堅持說,自己並沒有看到這樣一份文件。
這麽重要的文件,放在門口丟失了,黎麗把過錯都推給了對方,哪怕電話裡年輕的女孩哭著懇請,說她可以今天就補給文件過來,求黎麗不要和領導說,不然她可能回丟失這份工作。
黎麗並沒有罷休,冷漠地給合作方的領導打了電話,並借對方的此次失誤,要求了更高的合作利益。
可那份文件,就在桌上。
黎麗接完電話,從裡間出來,當著黎簌的面,撕毀了那份文件。
這就是在外面獨自打拚了多年的黎麗,她心裡有一杆毫無感情的秤,稱得清任何利益得失。
見黎簌只是搖頭,沒有說話,靳睿就以為黎簌是不信他,真的覺得他準備出國而沒告訴她。
“給你看樣東西。”
靳睿伸長胳膊,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裡拎出一個絲絨小袋子,丟給黎簌。
“什麽?”
“看看不就知道了。”
黎簌打開絲絨袋子,從裡面倒出幾粒黑色的小東西。
是黑色陶瓷,裂痕上有用502粘過的痕跡。
......是她當年的傑作。
黑色的陶瓷表帶節在燈光下泛著光,她聽見靳睿說:
“不是因為嫌棄才換掉的,是怕把你好不容易粘的這幾粒再給碰壞了,才去換的。我要保存的是你粘過的這幾粒,懂了?”
黎簌猛地抬起頭,看向靳睿。
終於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靳睿哄了半天,把幽默細胞都耗盡了,也沒能博得小姑娘一笑,最後乾脆拉著手腕把人往懷裡一帶,輕輕把她的頭按在他胸前。
那就哭吧。
委屈了這麽多年,也是該哭一哭了。
黎簌哭了很久,最開始還是克制的小聲啜泣,到了後面開始放聲大哭,像要把這些年憋在心裡的難過都哭出來。
“我以為我可以、可以永遠和姥爺生活在一起......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有的是時間......為什麽不等等我...”
“我睡不著,我一睡覺就......就夢到姥爺和你們......”
被黎麗強行帶走的事情;不敢打電話怕朋友們責怪的事情;甚至第一次發傳單,被人冤枉偷懶不給結錢的事情......
一樁樁,一件件。她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斷斷續續毫無邏輯,可她都想說給靳睿聽。
好像曾經,她也這樣在靳睿面前大哭過。
也像現在這樣,失控地狠狠咬了他的手臂。
而靳睿也和從前一樣,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黎簌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起來時,臉上壓了一小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