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待了好些年,剛回到國內,還是從沒去過的城市,總要熟悉一陣子,可顧智傑第一次開車帶她上天文台時,看著山道兩旁整齊參天的梧桐樹,薑暮就愛上了這座城。
顧智傑告訴她,南京的梧桐樹由來已久,說法也眾多,比較準確的說法是為了迎接孫中山先生的奉安大典栽種下的,但流傳最廣的卻是,當年宋美玲女士喜歡法國梧桐,蔣先生為了討妻子歡心將整座城種滿了梧桐樹,薑暮剛去的時候是南京的夏天,顧智傑告訴她,等到秋天的時候,梧桐樹葉連城金色的項鏈能將美齡宮環繞,這浪漫的說法讓薑暮的目光流連在這冠大的樹群上,粗壯的樹乾承載著歷史的厚重,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百年滄桑。
薑暮想起了最後一次見靳朝時,他穿著白色襯衫坐在二樓的窗邊,那時窗外也有一棵桐樹,微風搖晃時,桐樹葉影落在靳朝白色的襯衫上,直到現在每當想起他時,腦中映出的還是他那副樣子。
所以沒來由的,她對這裡也產生了一種很特別的情懷。
薑暮決定在城東落腳,離研究所有一點距離,顧智傑問她會不會開車?薑暮一直沒有學駕照,也動過幾次念頭,可總會想起靳朝出神入化的駕駛水平,習慣坐他的車,總想著再放一放,一放就放到了今天。
顧智傑本來想幫她解決住房問題,薑暮還是婉拒了,從遞交材料到簡歷,再到入職安排已經夠麻煩他的了,還要他解決住房怎麼也有點說不過去了。
雖然她租的小區不算多新,但地處鍾靈毓秀的紫金山附近,休息的時候她總會一早起來沿著爬山道走到天文台,興致高的時候就爬到頭陀嶺,然後再回到出租屋洗個澡,把沒完成的工作拿出來繼續做。
她早已戒掉了睡懶覺的習慣,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會把時間充分利用起來,也愛上了喝咖啡,每次工作前都要來杯咖啡才能進入狀態。
她去過很多地方,喝過很多杯咖啡,可始終喝不到那杯帶有淡淡肉桂味道的香草拿鐵,而現在她幾乎已經忘記那個味道了。
隻是每次在一個地方落腳後,她還是習慣搜索附近的咖啡店,點過幾家附近的店,後來在外賣軟件上看到一家叫「on」的咖啡店,評分還挺高,好多小姑娘都說店裡的小哥哥很帥,薑暮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點了一杯香草拿鐵,沒想到味道很合她口。
就這樣,每次她需要咖啡續命的時候就點這家,陸續點了兩個月,從夏到初秋,有次周六早晨回單位加了半天班,沒坐地鐵回去,坐了公交車,下車後離出租屋還挺遠的,她乾脆刷了輛共享單車往回騎。
入秋時分,南京的桂花開了,暖風和煦,四處飄香,這是一座可以治愈人心的城市,每當想起靳朝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也漸漸融化在這座有著人文情懷的城裡。
兩旁是蔓蔓枝丫交叉纏繞的梧桐樹,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芳香,她騎行在悠長的小道上,耳機裡放著一首叫「秋」的輕音樂,悠哉悠哉地往回騎。
漸漸的,道路兩旁出現一些灰磚的建築,暖陽灑落在店鋪門前,吸引了薑暮的視線。
她住在附近已經將近三個月了,但上班大多乘坐地鐵,還沒來過這條街,感覺新鮮便也放緩了速度。
直到視線停留在一處被梧桐枝椏遮擋的招牌上,店門周圍綠樹成蔭,不大的小店淹沒在漂亮的鮮花和植被中,招牌是星空藍的色彩,一下子吸引了薑暮的注意,為了看清招牌上的字她還特地繞了一圈伸長脖子,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招牌上是一種手寫的英文字體,隻有一個單詞「on」,店裡傳來的濃濃咖啡香氣讓薑暮瞬間就笑了。
沒想到這麼巧會找到她點了快兩個月的咖啡店,既然路過了,她自然是要把單車停下進去買杯咖啡的。
推開有格調的木質大門,響起了一串鈴鐺的叮叮聲,有個可愛的單眼皮女孩抬起頭來對她笑著說:「歡迎光臨on,請問喝點什麼?」
薑暮看著黑色的價目表覺得挺新奇,上麵是一幅宏大的星球圖,而每一種咖啡代表的便是一種星球,她之前常喝的香草拿鐵在價目表的標識上是水星。
薑暮覺得設計很有意思,告訴店員:「我經常點你家外賣,沒想到你們在這裡,從門口都看不到招牌。」
一邊的店長是個比薑暮大幾歲的已婚女人,聽見這話轉過身眼睛彎了起來:「是啊,很多顧客都這樣說,但是老板不願意把院子裡的樹砍掉。」
薑暮也跟著笑了起來:「你們老板真佛係,對了,我每次都喝香草拿鐵,有什麼其他推薦嗎?」
單眼皮女孩對她說:「要麼你試試這款on吧,我們這裡的熱賣,很多顧客都喜歡這款。」
薑暮望著那款咖啡在價目表上的名字,其他咖啡的名字都是打印體,唯獨這款咖啡的字體和門口招牌上的字體一樣,她記得每次點這家外賣都有一張黑色的小卡片,右下角也是這樣一個手寫的「on」,她不禁說道:「這款on就是每次點外賣卡片上的吧?字體挺特別的。」
店員告訴她:「這是我們老板自己寫的。」
薑暮有些詫異,笑道:「那來個大杯吧。」
等待的過程中,她環顧了一下這家咖啡店,院子裡有幾張黑色的騰編桌椅,支著很大的陽傘,一樓店裡也有幾圈沙發,不算太大,但裝修得很舒服,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天文愛好者,落地窗前居然還放置了一架超大口徑的折射式天文望遠鏡,薑暮走了過去看了看,挺想上手的,但不太好意思碰。
那個胖胖的店長告訴她:「沒事,這就是給顧客玩的,不過上次被個小孩弄亂了,我們都不會調。」
薑暮放下包,調節赤尾杆和經緯儀,然後啟用尋星鏡,對準目標完成校準,單眼皮女孩湊過來問:「你會用天文望遠鏡嗎?」
薑暮笑了笑沒說話,她把咖啡遞給薑暮的時候,薑暮對她建議道:「想要白天看的話讓你們老板加個巴德膜,可以觀察太陽黑子。」
說完她接過咖啡對她說了聲謝謝便離開了。
出了咖啡店後她的共享單車被人騎走了,薑暮愣了下,好在離出租屋不算遠,她打開咖啡喝了一口,抬步剛準備往回走,腳步突然頓住了。
人有大約一萬個味蕾,每一個味蕾都是有記憶的,是了,她已經忘掉了當年那杯咖啡的味道,但是她的味蕾記得。
桐葉飄落,楓林盡染,一連串鈴鐺的叮叮聲再次響起,店員看見剛才那個漂亮的女人又回來了,問道:「怎麼了嗎?」
薑暮徑直走到她麵前,躊躇了一下,問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長得很好的小哥哥?」
店員被她問得微愣,薑暮補充道:「哦,我是看外賣評價上別人說的。」
店長在旁笑道:「他今天休息,你下次來應該能看見他。」
薑暮緊緊握著咖啡杯問道:「他叫什麼?」
店長告訴她:「姓顧。」
薑暮那顆懸著的心突然又落了下去,再次問了句:「他明天上班嗎?」
「上的。」
出了咖啡店,薑暮又喝了口手中的咖啡,頓了幾秒搖了搖頭離開了。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薑暮還特地繞到咖啡店買了杯on,也順利見到了那位姓顧的小帥哥,長相很白淨,個子也挺高,但不是她要找的人,多少有些失望。
昨天那個單眼皮女孩走到顧濤旁邊對他竊竊私語道:「就是那個美女打聽你的。」
所以顧濤在做咖啡的時候,幾度打量薑暮,天色漸暗,薑暮再次走回天文望遠鏡前觀測了一番。
卻在這個時候,換衣間的簾子後麵突然沖出來一條狗徑直朝薑暮跑去,薑暮感覺到動靜回過身,麵前的是一隻純黑的拉布拉多,十分謹慎地湊到她身邊不停用鼻子聞她,圍著她轉。
薑暮彎下月要看著麵前的大狗,漸漸皺起了眉,太像閃電了,好像那種熟悉感一下子就回來了,在遙遠的南京,和銅崗隔著一千多公裡,這種莫名的熟悉感讓薑暮也很懵。
顧濤趕忙跑出來製止道:「悶蛋,別瞎聞。」
薑暮直起身子問道:「它叫悶蛋啊?」
顧濤抱歉道:「對,叫悶蛋,平時不理人的,我們叫它都不出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可能喜歡美女吧。」
薑暮無心理會顧濤的恭維,扌莫了扌莫悶蛋的大腦袋對他說:「沒事,我以前也養過一隻這樣的拉布拉多。」
她輕輕拍了拍悶蛋的腦袋,悶蛋居然很乖地在她腳邊趴了下來,顧濤看得很咋舌,詫異道:「看來它挺喜歡你的。」
說完他去拿咖啡了,薑暮則蹲下身翻開悶蛋的肚皮,她記得閃電原來動手術的地方留了疤,好了後那裡有一塊是不長毛的,可悶蛋的肚皮上卻長著細軟的黑色皮毛,她本想再把毛扒開來看一看,但是悶蛋不樂意了,站起身對她搖著尾巴。
顧濤把咖啡給她送來,薑暮說了聲謝謝,臨走的時候,悶蛋一直跟她到院子裡,顧濤他們怎麼喊它就是不回去,隻不過薑暮踏出院子後,它便停下了,隻是站在院門口遙遙地望著她,一直到她走了很遠回過頭看它,悶蛋耷拉的尾巴在她回過頭的瞬間又豎了起來。
薑暮心裡的弦突然被觸動了,她想起了閃電,從前她每次離開車行,閃電也會這樣把她送到路邊看著她上車,如果她故意跟它躲貓貓,藏在站牌後麵再跳出來,閃電耷拉下去的尾巴就會忽然搖晃起來。
後來,她再也沒養過寵物了,怕一旦動了感情,分別的那天會更難受。
第三天的時候,薑暮下班後又情不自禁去了那家叫「on」的咖啡店,厚重的木門才推開,換衣間裡的悶蛋就跑了出來,搖著尾巴湊到薑暮麵前,單眼皮店員叫小柯,很奇怪地說:「悶蛋怎麼就粘上你了?」
薑暮蹲下身扌莫了扌莫它,笑道:「不知道啊,我身上又沒吃的,這是你們店養的狗嗎?」
小柯回道:「不是,這是我們老板的狗,他經常出差,不在的時候狗就丟在店裡。」
薑暮側過頭臉上掛著淡笑:「咖啡店老板也要經常出差嗎?」
小柯告訴她:「咖啡店是副業,他有主業的。」
一旁的顧濤糾正道:「應該說咖啡店是主業,他還有副業的。」
薑暮沒明白過來兩種說法有什麼不同,拿完咖啡又擼了會悶蛋便離開了。
再來的時候悶蛋已經不在店裡了,應該是他們老板回來把它接走了。
周末的時候薑暮爬山出了一身汗,回去洗完澡拿上筆記本來到on,點了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見就小柯一個人在,問她另外兩人呢?
小柯說:「店長今天休息,顧濤去老板家接悶蛋了。」
薑暮打開電腦,翻出工作文檔順口問道:「你們老板又出差啊?」
小柯回:「好像不是出差,是要去學校準備開題報告。」
薑暮在鍵盤上打了一會字,小柯把咖啡給她送來,她端起咖啡說:「那你們老板挺拚的。」
小柯笑了起來:「我們老板是超人,還要賺錢養店。」
薑暮靠在椅背上小口喝著咖啡,問道:「你們店不賺錢嗎?」
小柯和她閒聊著:「聽說頭兩年一直在虧,老板得從其他地方掙錢養店,不過現在回頭客多了起來,今年還不錯。」
薑暮抿了下唇:「了不起。」
說完她便專心投入到工作中了。
大約半個小時後,顧濤帶著悶蛋回來了,周末店裡人流比平時多,也不止薑暮一個客人,可悶蛋一進店看見薑暮還是跑了過來,一下午都不肯回換衣間,就趴在薑暮不遠處,大腦袋搭在兩隻爪子中間盯著她,雖然沒有粘上來,但也沒有走遠,就好像在那守著她一樣。
好幾次薑暮停下來喝咖啡的時候總有些錯覺,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自己悶頭刷題,閃電就待在她身邊,莫名有種踏實感。
眼睛看累了,她把眼鏡拿下來放在一邊,抬起頭還能透過落地窗看見遠處金陵毓秀的紫金山,她記得很久以前和靳朝說過,以後想和他找個山下開家咖啡店,那時候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美滿很安逸,現在才知道那個提議有多天真,例如這家咖啡店虧了兩年才掙錢,也不知道自己當年提的什麼餿主意。
天色漸暗的時候,她收起電腦伸了個懶月要,走過去扌莫了扌莫悶蛋準備回家了,悶蛋慢吞吞地跟在她後麵把她送到院門口,薑暮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一個奇怪的想法竄了出來,她對著悶蛋冷不丁地叫了聲:「閃電。」
原本坐在門口的悶蛋漸漸站了起來,就那樣睜著一雙渾圓的眼睛看著她,下一秒沖出院子朝她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