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片小竹林,她聽到有人唱曲,聲音清幽婉轉。
“輕移蓮步小園中,綠柳濃煙疊疊重……”
這是閩州小調《牡丹亭》的唱段。
薑小乙不禁停住腳步。
她師父是閩州人,她在閩州生活了好多年,聽到熟悉的調子,心中倍覺親切。
她駐足聆聽,沒想到還沒聽幾句就被人打斷了,一人罵道:“唱什麽唱,還不快些乾活!今日的藥呢?”
那人軟綿綿道:“今日奴家求簽,說是夜裡不宜勞作,明日再說吧。”
“呸!乾活還求簽?!你給我起來!前院有幾個小蹄子不懂事,你快去處理了!”
他叫不動那人,氣得咬牙切齒,開始棍棒伺候。他下手頗重,一下一下聽得人心驚肉跳,卻始終不聞討饒之聲。
薑小乙悄悄走過去,看到一個護院模樣的男人正拿棍棒打人泄憤。被他打的那人穿著一身大紅裙子,蹲在地上,雙手捂著頭,一聲不吭。
出於對剛剛那首小曲的喜愛,薑小乙果斷走了出去。
“住手。”
可能沒想到有人來這,護院也嚇了一跳,停下鞭打的手,打量薑小乙。
“你是什麽人,我怎麽沒見過你?”
薑小乙冷冷道:“難道十八香的嫖客你都認識?”
“啊,原來是來玩的爺。”護院笑道,“這裡是後院了,沒花可采,爺怎麽走這來了?”
“我走岔了。”薑小乙掏了塊碎銀扔給他。“我是來尋樂子的,不想見血行不行?”
護院接住銀子。
“行行行,當然行!小的這就走,需不需要小的帶爺去前院?”
“不用了。”
趕走了護院,薑小乙來到這人身邊。
“姑娘……”
她叫了一句“姑娘”,那人緩緩轉過頭,薑小乙看清正臉,後背一緊。這分明是個男人!卻穿著紅衣,化著濃妝,一臉慘白膏粉,屬實詭異。
這人被抽打一通,眼神裡卻不見絲毫痛苦惶恐之色,倒有幾分慵懶,冷中帶媚。
薑小乙經過初期的驚嚇,慢慢鎮定下來,她發現這人雖妝容誇張了些,可濃妝下的面容並不算醜陋,尤其一雙眼睛,好像挑起的紅色鳳尾,亮得出奇。
他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二十出頭,想來是十八香的男娼?
“你可真討厭。”他懶懶開口。
“什麽?”薑小乙一愣,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說我?”
“當然是你。”
“我討厭?”薑小乙疑惑道,“我好心幫你,你不領情不說,還口出惡語,是何意思?”
“本就是奴家耽擱了,他打幾下消消氣也就過去了,誰叫你出來多管閑事了?”
“……”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薑小乙乾笑兩聲:“行,是我多余了。”她拱拱手,“告辭。”
“站住。”
這人站了起來,他個子不算高,身材消瘦纖細,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和一頭烏黑光澤的長發,身段舉止都像極了女子。
他款款走來,圍著薑小乙轉了兩圈。因為他剛剛口出不遜,薑小乙對他沒多大好感,一直瞪著眼睛。他似乎覺得有些趣味,驀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呀?”
薑小乙沒好氣道:“你又如何稱呼?”
他呵呵一笑:“奴家賤名紫嫣。”
連名字也像女人。
薑小乙道:“我姓薑。”
“原來是薑公子,公子莫要怪罪,剛剛是奴家失禮了。”紫嫣抿唇笑道,“後院久不來人,奴家一時不習慣,頂撞了公子,這裡給公子賠不是了。”他扭來扭去,繞到薑小乙身後。“多謝公子解圍,公子先別急著走,讓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吧。”說著話,他的指頭輕輕搭在薑小乙的肩上。
薑小乙脖子一麻,撥開他的手。
“免了。”
“哦?公子生氣了。”
“沒有。”
“那怎不讓奴家致謝?”
薑小乙仔細想了想,道:“你若真想謝我,就把剛剛那支曲子給我唱完吧。”
紫嫣聽了這話,微微一愣。
“公子想聽曲?”
“這曲子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薑小乙掏出最後一點銀子。“錢不多,你可願意?”
紫嫣看了她片刻,嘴角微彎。
“公子真是個憨人呢。奴家不要錢,公子願意聽,奴家便給你唱。”
他拿捏著姿態站到薑小乙面前,稍作調整,緩緩開口。
“輕移蓮步小園中,綠柳濃煙疊疊重,雙燕子掠晴空……”
雖然這人是怪了點,但他的歌聲卻十分動聽。與尋常歌姬不同,他的聲音裡少了幾分哀怨,多了幾分婉轉蒼涼,到最後竟唱出一絲幽冥神秘的味道,讓薑小乙莫名想起了兒時的種種經歷。
薑小乙聽入了迷,紫嫣唱完一段,許久不見薑小乙有反應,手中把玩長發,笑著道:“公子?”
薑小乙被他喚醒。“真好。”她誠心誠意道,“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牡丹亭》。”
“哎喲。”紫嫣顯然不信,“公子真是說笑了,以前還有人說奴家唱歌像哭墳呢。”
薑小乙認真道:“你唱得不像他人那麽深情,卻給人一種恍惚的感覺,杜麗娘的故事本就由一場夢開始,有生有死,亦真亦假。”薑小乙說著說著,想起從前境遇,歎道:“人活著或許也是這樣,偶爾想想過去,似幻似真,瘋瘋癲癲,也不知是替誰過了這些年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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