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知道這個“對不起”是對誰說的。
“別踏馬煽情。”何宵說,“你已經打得夠好了,你們都打得很好了。”
最後一局比賽也很快決出吃雞隊伍,但已經沒有太多人關心了。
頒獎儀式辦得隆重,結束後,主持人還讓所有選手來到台上,和屏幕前的觀眾共祝新年快樂。
一派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這就是電子競技,沒有人會關心第二名。哪怕有十六支隊伍,哪怕拿到極高的分數,只要不是冠軍,那麽第二名和第十六名,沒有區別。
盡管這一年的比賽他們都未能登頂哪怕一次,盡管這樣失意的夜晚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但作為亞軍,看著另一隻隊伍登頂捧杯,那種感覺,仿佛拿刀在剜你最深的傷口,還要讓你自己看著、受著。
何宵想要離開這個無限折磨人的場館,可到最後他還是回過頭,以最虔誠的目光環視這個場館。
從選手舞台到解說台,從頭頂的大燈到腳下的地板。
一切都很熟悉,但這一切,終究會變得陌生。
這,就是他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比賽了。
——
走出場館的時候,余遊跟在陸與深身後,後知後覺問他:“我剛剛,是不是應該往裡面扎,找個地方苟排名分,而不是去打那隊人?”
陸與深搖搖頭,告訴他:“殘局沒有對錯。”
這是個蝴蝶效應最為明顯的遊戲,誰也不能預測比賽的走向。就算余遊剛剛開車下坡僥幸找了個地方苟到更多的排名分,但更少的淘汰分也會讓他們無緣冠軍,甚至有可能他在開車的過程中就會被人掃下來,一分也拿不到。
這是個團隊遊戲,在隊友都死完的情況下,剩下的獨狼,無論怎樣打、做出什麽抉擇,都是沒有錯的。
他知道余遊還在糾結最後一局,還在懊悔自己為什麽沒能打掉最後一個人。他其實有很多想要寬慰他的話,但都沒有說出來。
這個時候,語言是最無力的,輸掉比賽的痛苦和遺憾,只能靠自己消化。
更何況,連他自己,在經歷了這麽多次起起伏伏的比賽後,都依然不能坦然面對這樣的失敗。
正想著,聽見後面有人喊他。
他回過頭,看見是洛柚。
“深哥,”她猶豫著開口,“你、你們還好嗎?”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她想起她第一次跟隨隊伍去到現場的那次亞洲賽。那時候他們也是輸了比賽,陸與深問她有沒有什麽要說的,她只是搖搖頭,說,電子競技,菜是原罪。
因為那次亞洲賽,她一個旁觀者,都覺得FTC問題很大。
然而這一次比賽,她能看到,他們盡力了。順風局努力拿高分,天譴圈也在盡力多拿分,他們確實已經在能力范圍內做到了最好,但也許,就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實力,或者運氣。
當屏幕上顯示他們被淘汰的一瞬間,連她都有種心梗似的感覺。她不知道,在場的選手,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卻見陸與深淡淡一笑:“習慣了。”
習慣了。
這三個字,多麽舉重若輕。然而越是這樣的輕描淡寫,越讓洛柚的心淺淺地抽痛了一下。
忽然間,那些想要安慰他們的話,就都說不出口了。對於不止一次經歷這些的人隊員們來說,語言在這時候,會有多麽蒼白無力。
陸與深看過來,問她:“你知道‘電子競技’的代名詞是什麽嗎?”
洛柚看向他。
他看著天邊那輪孤月:“是‘遺憾’。”
似乎這個圈子裡,對每一個人而言,都不會有真正的圓滿。有人會遺憾自己沒拿過冠軍,有人會遺憾自己沒拿更多的冠軍,有人遺憾沒有站上過世界頂峰,有人遺憾沒能打得更久一點。
他做了這麽多年的職業選手,越來越明白,遺憾,才是電子競技永恆的主題。
殘酷嗎?太殘酷了。時間不饒人,年齡不饒人。哪怕當初他們曾經統治PCL的賽場,哪怕他們拿過聯賽、亞洲賽的冠軍,哪怕何宵當初是PCL裡人人都害怕的頂尖突擊手。
可依然,會有太多太多的遺憾。
而他能做什麽呢?他既不能阻止時光的流逝,也不能幫他恢復到巔峰時期的狀態。
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在自己有限的職業生涯中,帶著何宵,帶著那些已經退役的隊友的夢想,繼續朝著那閃著最耀眼光芒的高處前行。
——
這一晚上洛柚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她第一次跟隨他們去亞洲賽時,她還沒有感受到這支隊伍和這個賽場的魅力,所以盡管那一次FTC隻拿到了第四名,她心中依然沒有太多的起伏。
然而這一次,在FTC待了兩三個月,她深知“冠軍”於他們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她也深知他們為此付出了怎麽樣的努力。
她多麽希望他們能拿下這個冠軍,給何宵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只是陸與深的話讓她明白了,電子競技,從來充滿了遺憾。
到了後半夜她才淺淺睡過去。只是翌日她醒過來時,一刷首頁,便發現大家都在轉發一條微博。
【@FTC何宵:這是我打職業的第五個年頭了。這五年裡,我曾見過頂峰最美的風景,也曾跌落泥潭苦苦掙扎。
但真正要離開的時候,還是想說,我從來不曾後悔過,做一名職業電子競技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