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榮星娛樂的事情已經徹底翻篇兒,他再也不用顧及這麽多。
想到這裡,黎景忽然有些心動。他將琴放下,羞赧地垂頭笑笑,說:“我……我得回去考慮一下。”
朱姐皺了皺眉頭,她歎了口氣,說:“小黎,你看你年紀也不算大,怎麽這麽沒衝勁兒啊?咱們琴行的學生和家長,不懂你彈琴的音色多乾淨,泛音拍得有多好,他們就只會看學歷、看證書。你既沒讀過正規音樂學院,又沒參加過比賽,課上得再好也要不上價啊。”
接著,朱姐“嘖嘖”兩聲,歎息道:“照我說啊,就憑你的技術,一節課少說也得二百塊。可現在呢,只能要八十塊。你不覺得虧啊?”
朱姐著實是個熱心腸,她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徹底收不住了。她滔滔不絕道:“你現在一個月能賺四五千塊,等你比賽進了前一百,怎麽說也能把課時費漲到二百塊,到時候啊,一個月沒準能賺八千塊呢。”
“在咱們南城,公務員一個月都未必能拿八千塊。你一個人生活,又沒太大的花銷,興許過不了幾年,就能攢出個小房子的首付呢。”
“你現在年輕,不知道錢的好處,等你四十歲、五十歲,乾不動了就知道了。口袋裡的錢才是立身之本。”
黎景被朱姐逗笑了。他看著朱姐,憑空產生一種強烈的割裂感,就好像朱姐口中說的全然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在過去的年歲中,他向來過著有今天、沒明天,朝不保夕的日子,何嘗想過買房這兩個字?可如今想想,他漂泊那麽多年,難道就真的不想擁有一個全然屬於自己的小窩麽?
朱姐的話,恰恰戳中了他一直向往而又從未深思的東西。他想了一陣子說:“朱姐,你說得對,謝謝你這麽替我考慮,我回去了解一下。”
黎景每周二休班。每逢休息日,他會去超市把一周的飯菜都買好,而後塞進冰箱裡。
這段日子,他學會了燒飯做菜,雖然只是最簡單的幾道菜,要麽是西紅柿炒雞蛋,要麽是芹菜炒肉絲,再不然就是煎三文魚,但這種簡簡單單的餐食,也總比每日吃麵包度日要健康。
他遠離了酒吧和livehouse的工作,嘗試著早睡早起,雖然偶爾失眠,但習慣以後,大多時候都能一覺到天光。
他學會了用心照顧好自己,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早該長大,學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這段時間,黎景偶爾也會回想起自己四處漂泊的日子,而每每想起,他總覺得恍若隔世。以前他畫地為牢,荒廢了那麽多時日,把自己搞得潦倒落魄。他原本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卻偏要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過,好在一切都還不算太晚。從現在開始,他要好好生活。
他每周都會與李嵐小聚。李嵐出生在一個貧寒的重男輕女家庭,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但她卻從不自怨自艾,反而養成了樂觀開朗、獨立堅強的性格。
她與黎景是兩個極端。她仿佛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氣,有許多離奇古怪的想法,並且從不畏懼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實現。
沒過多久,李嵐就離開了咖啡廳,她拿著自己積累多時的積蓄報名了市裡的西點學校。她說,她想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多嘗試點東西,沒準她的天賦其實是做麵包,以後完全能憑自己的努力開一家麵包房呢。
黎景怔了半秒,說:“你很棒。真的很棒。”
“你呢?”李嵐話鋒一轉,落到了黎景身上。“景哥,你有什麽打算麽?難道你想在南城躲一輩子、在這家小琴行當一輩子的老師?”
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還有,你和前夫哥,你倆還有可能麽?”
黎景沒有正面回答李嵐的話,而是輕聲說:“我……我和他,就這樣吧。”
他緩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待在南城挺好的,我很喜歡這個城市,也很喜歡在琴行裡當老師。”
說到這裡,黎景的聲音堅定了許多。“我喜歡這份工作,比以前做過的所有工作都更喜歡。”
黎景在娛樂公司做過藝人,也在酒吧做過駐唱。他不適合娛樂圈那個大染缸,亦不習慣酒吧的氛圍和環境。以前他沒得選,只能悶著頭做下去,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推他向前。直到加入了現在這家琴行,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
——他不想站在聚光燈與鎂光燈下,亦不想引人注目,他想要讓自己的吉他和歌聲更純粹一些。比起酒吧中那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眸子,他更喜歡面對自己的學生,面對他們求知的單純眼神。
李嵐苦口婆心地說:“景哥,你年紀也不小,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像個剛進入社會的小孩似的?”
“景哥,以你的水平,根本不該留在南城,也不該留在這麽一家小琴行。”
黎景失笑。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失敗。他癡長了李嵐這麽多歲數,卻連一個所謂的人生規劃都沒有。在他前三十年的人生中,仿佛早已習慣了隨波逐流,任憑命運之浪將他帶走。
每走得每一步路,都像是逃離,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被動而無奈的。
那麽未來呢?
如今,他已經擺脫了榮星娛樂的桎梏,亦與申城的種種徹底告別,既然命運之手已經暫且將他放過,那麽未來的他,又將駛向何方?
或許李嵐說得對,他年紀雖然一大把了,可心裡卻始終住著當年那個從黎家落荒而逃的無措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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