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佚明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那麽多年,什麽風浪都經歷過,他從沒有怕過事,卻唯獨怕黎景出事。
薑佚明一邊開車,一邊連著藍牙打了個電話,讓家庭醫生帶著處理外傷的工具盡快趕來。
此時,天際燒起火紅的晚霞,如焰火吞噬了整個穹頂。
一路上,薑佚明卡著限速開得飛快。每當等紅綠燈時,他總會側過頭去觀察黎景的情況。
而從始至終,黎景都怏怏地倚在沙發座椅上,半闔著眼睛,目光定定地看向車窗外的陣陣火浪。
回到海濱別墅時,天邊的焰火已經退去,夜幕低垂,靜謐安寧,耳邊只有微風裹挾著海浪的聲響。
這是隻屬於他們的天地。
黎景恐懼不安的心總算安定下來,直到此刻,他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得救了。
薑佚明剛把黎景抱到沙發上,外面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薑佚明拍了拍黎景的肩頭,說:“醫生來了,我去開門。”
一個身材勻稱,穿著休閑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在玄關處頓了一頓,剛要掏出鞋套換上,薑佚明卻在一旁催促說:“不用了換了,林醫生,直接進來就行。”
“得嘞”,林醫生將鞋套放在一邊,大步朝沙發走來。他滯了一下,問道:“薑總,是這位先生受傷了?”
薑佚明揉了揉眉心,他坐在黎景身側,朝醫生說:“這位先生今天下午遇上幾個流氓,身上有些擦傷,麻煩您處理一下。”
剛剛在茶樓裡,黎景先是被幾個保鏢控制著,又被被肖振寧那廝踹了一腳、摁在地上。薑佚明自己學過醫,已經對黎景的情況做出了基本的判斷,只是術業有專攻,他畢竟不是醫生,清創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更妥帖。
林醫生拿出醫療箱,他用碘伏棉球擦拭著黎景胳膊上的傷口。黎景吃痛,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卻被薑佚明環在懷中,牢牢禁錮著。
“小景,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醫生怔了半秒,假裝看不到他們二人之間的親密,面不改色地為黎景包扎。
黎景的傷不重,可零零星星的創口卻很多,到最後,兩條胳膊竟包滿了紗布,看上去真當是觸目驚心,讓薑佚明倒吸一口涼氣。
醫生離開後,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黎景垂眸坐在薑佚明的懷中,臉上的表情透露出此時的茫然與無措。
自從回家以後,黎景還未曾說過一個字,連呼吸聲都比往日輕了許多,就好像他在刻意削弱自己的存在。
最後,還是薑佚明先打破了這吊詭的緘默。他先是將黎景放開,讓對方靠在沙發上,而後他揉揉眉心,很輕地歎了口氣,說:“小景,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他眉心緊擰地看著黎景,表情中帶著隱忍的挫敗。見黎景沒有說話,薑佚明自嘲地笑笑,說:“當初你寧願一個人背井離鄉也不肯相信我能照顧好你。如今你遇到困難了,還是像以前一樣,寧願自己去見威脅你的人,都不肯告訴我實情。”
他抬起頭來,深深看向黎景,輕聲問:“是不是對你而言,我一直是個很差勁的戀人?”
黎景肩頭一顫,他將頭更深地垂了下去。
當初瞞著薑佚明一個人離開申城,一半是因為那時的他不肯相信薑佚明的能力和他對自己的感情,另一半則是因為黎景無法面對自己與薑佚明之間身份的陡然對調。
黎景從小就是溫室中的花朵,人生的前十八年,最大的困擾也無非是自己無法滿足父母的期待。他的生活其實很簡單純粹,不過就是“學習”二字。可隨著身世的秘密被揭開,他的生活霎時間天翻地覆,陷入劇烈的動蕩之中。
在突如其來的變故與動蕩中,黎景本能地不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對李紅英、黎為民夫婦是如此,對薑佚明更是如此。
而如今,面對榮星娛樂的威脅與挑釁,他同樣沒有告訴薑佚明,但這次卻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他太過珍重這份感情。
哪怕重逢後薑佚明對他訴說過千百次的衷情,可面對薑佚明,黎景始終有一種深刻的不配得感。這種不配得感在心底扎根,長進了血肉中,以至於大多時候他甚至察覺不到,但每當夜深人靜時,每當他一個人面對黑暗與空虛無助時,這種感受便會卷土重來。
他什麽都沒有,他什麽都給不了薑佚明。
如果所有的愛都是有所圖謀,那麽薑佚明到底能在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他知道自己不夠好,卻偏執的希望在薑佚明面前保存一點基本的尊嚴與體面。
他與薑佚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那暗無天日的十二年要快活。薑佚明的愛是這般具象而溫暖,不需要懷疑,愛就在這裡。
可有時候,薑佚明對他越是寵愛與包容,他就越是覺得虛幻,就好像此時的幸福都是水中月、鏡中花,是太陽底下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他太需要薑佚明的愛了,如撲火的飛蛾,又如雪夜中賣火柴的小女孩緊握那把燃燒的火柴。他舍不得丟下,甚至連細想都不敢。他不知道命運何時再將他玩弄,就連這僅存的溫暖也要殘忍收回。所以,他只能一面沉淪,一面惶恐。
“不,不是這樣的。”
“你很好,是我不夠好。”黎景喃喃說著,闔上雙眸的同時,一汩熱流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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