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命運的戲弄罷了。
細細算起來,黎景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從前了,哪怕是醉生夢死的關口,也萬不敢輕易涉足那段塵封的回憶。
十八歲那年,他孤身逃出黎家、離開申城,說是從雲端跌入泥潭都不為過,個中辛酸無處言說。起初黎景也會覺得不適應,可不接受又能怎樣?
人最怕的就是今非昔比、今不如昔,從天上掉到地下的日子實在太過難熬,胸腔就像塞了把刀,時時刻刻折磨著,卻偏偏埋進了心臟,取都取不出來。
過去的日子再美好,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夢醒了,還是要過自己的柴米油鹽。
所以這些年,黎景索性強迫自己忘記曾經,刻意地不再想起前塵往事。他寧願麻痹自己、催眠自己,告訴自己生活從來都是如此艱辛落魄,他本該如此潦倒孑然。
今天,因為與薑佚明重逢的緣故,黎景竟又想起了從前。一種深刻的寂寥從心底蔓延開來。那把藏進心房的刀再次漏出端倪,只是時隔多年,這把刀已經化作了寒冰利刃,霎時間就將黎景拉入冰窟。
黎景不禁打了幾個寒顫,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卻根本徒勞無用。這些年,他早已被冷漠冰封。
夜已深。
每天晚上,黎景都是零點以後才能下班。下班後,每每乘車從青雲古鎮回到家就已然精疲力盡。他自然沒什麽心思做飯,隻隨便吃了兩口麵包,填了填肚子,而後就匆匆洗漱睡下了。
這天晚上,黎景做了一個久違的夢,夢中他回到了高中時代。
曾經的日子如走馬燈一般在黎景的腦海中推進,平淡又真實。他的心情隨著一幕幕往事的推進而起起伏伏,可無論哪一幕,他的身邊總有薑佚明陪著。
翌日中午,黎景才從漫長的夢境中抽離出來。恍惚間,他摸了摸自己身側,卻發現唯有冰冰涼涼的一片。誰都不曾來過。
黎景大夢方醒,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即心裡又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剩下。
當初,身世的秘密大白於天下後,黎景無法承受這種巨大的變故,又抱著天方夜譚般的癡夢,毅然決然地離開申城、隻身前往蓉州。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只可惜到頭來只不過是落入了歹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他感受過醉生夢死的滋味,也習慣了潦倒落魄。他一路跌跌撞撞,算不上大徹大悟,不過總算有所領悟:時至今日,他最需要的,其實就是平靜而踏實的生活。
因此,當他刷到申城耗時三年打造的青雲古鎮終於建成後,當他發現“昨朝”正在招聘駐唱時,沒什麽猶豫就投遞了簡歷。
這次回來,他想要停下來。回到他熟悉的城市,回到他生長的地方,從此不再漂泊、不再流浪。
黎景已經三十歲了。這些年,他也曾做過許多不同的工作,可苦於沒有學歷,身體又向來虛弱,更何況還背負著沉重的過去,所以只能從事些低端、簡單的工作。
直到如今,黎景手中的積蓄也寥寥無幾。押一付三的房租幾乎掏空了他的積蓄,空空蕩蕩的錢包更讓他毫無安全感。
所以,雖然昨晚鬧了這麽一出後,黎景已然知道了薑佚明就是“昨朝”的幕後老板,他還是選擇繼續上班。
縱然他不想回到“昨朝”、不想面對老板和同事們曖昧的目光、不願再見到薑佚明,可他卻更不敢失去這份工作。
以前的黎景有許多後路,可以無所顧忌地試錯,經受的最大的懲罰也不過是被父母罵一頓、打一頓。
可現在,他的身後空無一人、他的錢包空空如也,他只能一個人熬。
黎景隨便對付了一下午餐,勉強填飽肚子後,又混混沌沌地睡了過去,等到傍晚時分才徹底清醒。
起床後,黎景點了個外賣。吃過晚飯後,他背起吉他,面如死灰地走出家門。
黎景一邊下樓,一邊刷著手機,剛要走出樓道,忽然感到兩道熾熱的目光朝自己投來。
不知怎地,黎景突然心臟一緊,下意識地抬眸,下一秒,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眼前這人身材高挑、寬肩窄腰,穿著一身黑色風衣,此時正立在冬日的寒風中,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正是薑佚明。
黎景的腳步頓住了,半秒後才踏出樓道。
他不知道薑佚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薑佚明到底在風裡等了多久,只是黎景在薑佚明的臉上,看不見絲毫的疲態。他還是一樣的得體而精致,甚至連每一根頭髮絲都妥帖至極。
黎景舔了一下唇角,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碎頭髮,接著他垂下頭,不敢看向薑佚明的臉。
見到黎景之後,薑佚明笑了一下,他深深地看著黎景,輕聲說:“小景,晚上好。”
“我來送你上班。”
第6章 兩個世界
聽到薑佚明的話後,黎景愣了幾秒鍾。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隨後,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自己可以上班。”
被黎景拒絕後,薑佚明不覺得惱怒。他溫和地笑笑,輕聲說:“小景,這幾天天氣不太好,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
黎景的雙唇抿成一道向下彎曲的線,他仍垂著頭,聲音雖然不大,卻透露出十足的執拗。他拒絕道:“我想自己乘地鐵上班。”
薑佚明循循善誘,溫聲說:“小景,今天風很大,我開車送你過去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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