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把自己困在惹人心煩的感情之中。
至於商羽,隨他去吧。
思及此,子春鬱結兩月的情緒,忽然就看開了,自顧地勾唇笑了笑,拿起聽診器,起身去巡房。
*
臨近凌晨,一輛小轎車在史家胡同十六號院門口停下。
司機下車,從後座扶出個醉醺醺的青年,正是爛醉如泥的商羽。
他身後還跟這個戴著瓜皮帽的中年人,下車後也趕緊來幫忙。
“哎呦,我的少爺,瞧瞧您都喝成啥樣了?”
商羽個子高大,喝醉了酒也不配合,兩人折騰好半晌,才將他扶回房。
吳媽打來熱水替他擦洗。
中年男人則坐在床邊,擦著額頭細汗,微微喘著氣,見床上掀開眼簾,才笑眯眯開口道:“商羽,醒了?”
商羽懶洋洋道:“來叔,是你啊?”
這人名叫金運來,是金家表親,從前金老爺去東北開礦,此人在他手下做過事,後來還到過一次天津金公館。
這也是為何商羽去東北改名換姓,他卻能認出來的原因。
金運來笑眯眯:“商羽啊,你這來了北平,成日捧戲子逛八大胡同,也不怕把錢都花光了?”
商羽大著舌頭道:“還不知道世道能太平多久,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金運來慈愛道:“話不能這樣說,你瞧日本人到了東北,也不全是壞事,至少咱們皇帝又回到皇位上了,咱們滿人複興的日子指不定又有盼頭了呢?您到時候就是貝勒爺。”
商羽輕嗤一聲:“叔,大清都滅了二十年了,還在這兒發白日夢呢!皇帝在滿洲國,那就是日本人的傀儡。”
金運來道:“這叫韜光養晦。”
商羽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金運來心中發怵,才停下來:“叔,你回去告訴你日本主子,我在關東的礦,都已經關停,他們愛要就拿去!”
金運來笑呵呵道:“你那幾個礦哪能入得了日本人的眼?”頓了頓,又才繼續,“他們是要我們旗人入關前,太祖帶人在黑山白水之間發現的那座寶礦。後來太祖下令殺了匠人,他病逝前也沒留下遺言,那寶礦就再沒現世,隻留下傳聞。後來你阿瑪在東北開礦,常常進入長白山,他對山經水經很有天賦,在山裡發掘了好幾處寶礦寶井,全都用本子記錄著,當時都傳他找到了太祖那處寶礦。現在日本人強迫當地村民幫忙找寶礦,礦沒找到,老百姓死了不少。”
商羽神色冷下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若真是有那寶礦,滿清入關到現在三百年了,還能找不到?”
金運來道:“那可不好說,反正現在日本人找不到寶礦,就篤定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說著,便有些支支吾吾,“你也知道日本人做事風格,你要不答應幫他們,我怎麽交差?我一家老小還在奉天呢。”
商羽一雙帶著酒意的眼睛,神色莫測地望著他,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金運來摸摸鼻子,繼續道:“而且日本也說了,找到寶礦,給你三成。如果你堅持不合作的話……”
商羽漫不經心道:“他們要怎樣?殺了我?”
金運來道:“您可別忘了您還有個太太和千金。”
商羽笑了:“日本人這麽有本事,查不到我那太太和女兒是假的?她們母女早去了上海,跟我半點關系都無。我孤家寡人一個,隨便他們吧。”
金運來臉色微微一僵,又說道:“商羽,你何必這麽固執?”
“你走吧!”商羽雙眼一闔,顯然懶得再理他。
金運來面色訕訕,起身道:“商羽,那你好好歇著,回頭我再來看你。”
隨著腳步聲遠去,屋內很快恢復寧靜。
床上的商羽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頭頂蚊帳,片刻後,又坐起身,從抽屜裡拿出自來水筆和信紙,在圓桌前坐下。
只是剛寫下“小春”二字,手便頓住。
盯著這兩個字看了半晌,忽然又一把將紙頁撕下來揉成一團丟開。
*
中午,子春打了飯正要開始,陳時年也抱著飯盒進來,蹙著眉頭,似是有些不高興。
“師兄,怎麽了?”
陳時年低聲道:“我上午接診了一個日本人。”
子春問:“怎麽了?”
陳時年道:“我不是懂一點日語麽?雖然他們穿著便衣,但我聽他們說好像是關東軍,也不知來北平是要作何?”
子春先是蹙了下眉頭,繼而又歎了口氣,淡聲道:“他們要做什麽,也不是我們小老百姓能操得上心的。”
“是啊。”陳時年頗以為然點頭,默了片刻,憂心忡忡道,“亂世之中,人如螻蟻。我現在正考慮,要不要去上海,萬一日本人打下來,至少還能去租界躲一躲。”
子春一愣,問道:“師兄,你想去上海?”
陳時年道:“我也就是這麽一說,我妹妹還未畢業,舉家搬遷不是簡單事。倒是你……”他抬起頭,“孤家寡人一個,要去上海的話,就簡單多了。”
子春訕訕一笑:“我暫時還未考慮。”
陳時年道:“可以考慮一下了。”
第46章
“哎喲,你說今年怎麽冷這麽早,這才農歷九月,竟然就下雪了。”
又是一個月過去,北平的天兒驟然變冷,早早迎來了今年的初雪。
傍晚,子冬到醫院來看子冬,給他帶了些吃食,以及一身媳婦兒專門做的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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