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拿著電話筒的手,骨節分明的。又順著手一路走過脖子,耳朵,走到頭髮上時,逗留了兩秒。心裡滅掉的那點小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出院之前,劉洛在醫院衛生間裡用陳非五毛錢一包買來的洗頭膏手指嵌著頭皮,狠狠搓了一番。又是淋雨,又是鑽車座位底的,頭皮癢的像是虱子在上面安了家。
洗完一頭蓬松的金色長發,迎著太陽光和微風,往大街上一走,那小心情,倍兒好倍兒好的,好的他差點忘了前天晚上自己被捅了一刀。
陳非盯著那一頭金發,軟軟的,偶爾被風刮起那麽一兩搓又被頭髮的主人按下去。
想摸一下。
?!
陳非猛掐了一下大腿,再次把視線放到了那超市老板的報紙上面。
劉洛不知道身後有人對自己的頭髮打起了念頭,他聽著電話筒裡“嘟嘟——”傳出幾聲忙音,放下聽筒,不管身後站著的人,走到外面的馬路沿子上坐了下來。
旺旺那傻崽子和自己一樣一樣的,就沒有揣手機的習慣,至於六子,又是個沒有手機的主。
一個能指望的也沒有!
陳非替他墊了五毛錢的電話費,默默在心裡記下了這筆帳,打算送那人回家後一並要回。
為了盡快討回債,陳非在他一旁蹲下,猶豫兩秒,說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劉洛想想自己住那地兒,滿街的二流子、地痞仔。他瞟了一眼蹲在那的陳非,一臉的天真無害,像隻小兔子似的,進了野狗窩還不得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為了讓小兔子留下點骨頭渣子,劉洛擺手拒絕,“不用,我自己回去。你先走就是了。”
陳非一聽這話,原本笑呵呵的臉瞬間僵住了,錢沒還就想趕人走?他又不傻,現在當下,自己要是走了那314.5塊錢指定打水漂了。
他不能走,除非這麻煩精把錢一分不差還給自己。
陳非鐵了心做狗皮膏藥,他把剛剛劉洛的驅趕當空氣,隻說:“我自行車停對面看車那地兒了。”
他用眼角余光試圖揣測麻煩精的心思,那麻煩精不說話,還薅了根身後花壇子裡的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
他不說話,陳非擅自做主,全當他是答應了。把手裡拎著的小包塞在劉洛懷裡,拍拍小腿起身,“你在這別動,我去推車,別動啊!”陳非腳下生風,不敢耽擱一秒。
劉洛撐著胳膊笑了,這衰仔,是怕自己卷錢跑了。
陳非推著他那輛鳳凰牌的黑色淑女車,站在路對面滿臉笑意的衝劉洛擺手。
劉洛不明白,一個人是怎麽做到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扯著一張大嘴,揚起笑。
從自己醒來到現在,那人關於前天晚上的事情隻字未提,甚至兩人之間連個名字都不知道。或許他和自己不同,被太陽包圍著,所以才會生出這麽一顆天真的心吧。
可惜這顆心藏不住事,把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了陽光下。
劉洛看他推著車往自己身邊跑,微風蕩起飄落在地上的枯葉,在他腳下跳起歡快的舞。樹影裡鑽進來的光剛剛好落在了他身上,刮起的頭髮,彎著的眼睛,傻乎乎的笑,都被陽光襯得正好,正好化成了歌,正好在人心頭微微震了一下。
叼在嘴裡的那根狗尾巴草從劉洛嘴裡溜出,跟著風尋找它的歸宿。
“那什麽,上車吧,我送你!”陳非氣喘籲籲,說完拍拍後座位,示意劉洛上車。
見人坐在那裡盯著自己不動,陳非抬腳一勾車撐,跑到劉洛身後,咬咬牙,圈著劉洛胳肢窩把人拎了起來。
這錢,他今天必須拿回來,這人,他今天賴定了!
劉洛被他拎到了後座位,也不反抗,坐在上面眯著眼,看著陳非把包掛在車把手上,又把另一個包塞進車籃子,沒兩秒又拿了出來,掛在了脖子上。
忙活好一番後,陳非蹬開車撐對身後人說:“坐穩了啊!”說完踩著腳蹬子騎了兩米又停了下來。“你家在哪個位置啊?”
“西街。”劉洛說。
西街?
西街!
陳非突然腦瓜子嗡嗡地,那地方他聽張小凱說過,說很可怕,最好一輩子別進……還有什麽來著?——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陳非後背冒起一層冷汗,這衰神還真是單挑著專往他一人身上撒霉運。
糾結一番,陳非不知哪根筋搭錯,竟咬咬牙,心一橫,給車掉了個頭,朝西南方向騎去。
“喂,你叫什麽?”劉洛晃晃搭在車子兩側的腳。
陳非冷不丁聽見聲音,沒反應過來,“啊?”
“問你叫什麽名字。”劉洛說。
“陳非。”
“那個飛?飛翔的飛?”
“不是,是非常的非。”
非常的非,劉洛小聲嘀咕兩遍,不再說話。
陳非見這人主動開口同自己說話,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他鼓著點勁問了縈繞在他心裡整整兩天的疑問。“西街和北角巷隔了整條雲洲河,你是怎麽跑過去的?”
陳非不敢問他是不是得罪了人?為什麽會受傷?總怕知道的太多容易被人滅口。但他又實在是好奇,兩地隔了那麽遠,不往自己家跑?往隔了條雲洲河的北角巷跑什麽?
劉洛一聽,不知為何,露出了個心虛的表情,含糊道:“跟著北極星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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