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沒讓王花工看兒子受傷的胸腔,不然該是多麽崩潰的場景啊。
“你對紋身怎麽看?”吳班長重新投入工作,隨口問道。
“個人愛好吧,”楚孑如實答道,“我對紋身沒有什麽太特殊的看法。”
“嗯,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吳班長說著,手底下的活也沒停,“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之前他去做了一個小小的海鷗形狀的紋身,我問他為什麽這樣做,他說這就像是自己給自己設計的新衣服一樣。”
然後,吳班長看著楚孑,“在孩子小的時候,父母都會替他們把破了的衣服縫好,而剛剛你的樣子,真的很像是在替王昌縫補另一件衣服。”
楚孑愣住了。
是啊,一個人的皮膚就像是他的最後一件衣服,而入殮師要做的,也不過是把這件衣服弄整齊而已。
“休息好了嗎?”吳班長給楚孑遞上新的手套,“開始做上半身的修復工作吧?這回我來主針。”
“好,”楚孑道,“那我做什麽?”
“你看這裡。”
吳班長用手指著逝者的兩肩,“這裡的紋身是縫補不上的,因為當時受到的挫傷太深了,所以出現了皮肉缺損的情況,需要你製作合適大小的麵團填補上。”
楚孑點頭:“我懂了,我需要把缺失的紋身畫在麵團上,對吧?”
“對,聽白老爺子說你寫字很好,不知道你畫畫怎麽樣?”
楚孑只能回答:“我盡量嘗試。”
然後,楚孑忽然想起來:“如果王花工見到後仍然覺得不滿意,用遮瑕把所有的紋身都蓋住了,怎麽辦?”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們只是把遺體變成他最佳的樣子,交給家屬而已,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吳班長頭也不抬地回答,“至於其他的,就由家屬決斷。王花工也是這一行的人,他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剛剛並沒有強行阻止我們,明白了嗎?”
楚孑點點頭。
他之前聽蘭姨和白老爺子講過,面對遺體,家屬和入殮師經常意見向左。
但入殮師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遺體本身的樣子,僅此而已。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楚孑開始揉面、和面,然後根據王昌缺失的部分畫上合適的圖形。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個小時,直到楚孑已經記不太清楚時間之後,才終於將王昌的雙臂和肩膀修補完成。
而同一時間,吳班長也完成了遺體胸部和腹部的修補工作。
吳班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好了,幸虧他的胸前沒有紋身,要不然我就算眼花了也縫不完。”
這話提醒了楚孑,他將遺體轉了個位置,重新又看。
“王昌渾身上下,除了面部,只有胸前的位置沒有紋身。”
吳班長也觀察了片刻:“還真是,還挺少見的。”
楚孑不解:“為什麽少見?”
“我也是聽我兒子說的,他說人們,尤其是男生,第一個紋身通常都紋在胸前的位置,”吳阿姨動手比劃著,“你也學過解剖學啦,這裡是肌肉和脂肪組織比較厚的部位,不會太疼,而且離心臟近嘛,也比較重要。”
“哦……”
“可能是他還沒想好要紋什麽吧,”吳班長看了一眼表,“哎呦,都凌晨了,你趕緊回家吧,不然你爸爸擔心。”
“好。”楚孑也是真的累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只有一條早些時候父親的未接來電,和說自己已經回家了的短信,剩下都是母親轟炸式的未接來電和短信,趕忙匆匆回復。
只怕是再不回家,母親就要找上門了。
……
夜晚的殯儀館一切都寂靜了。
整個地下室,只有一排排的火化間裡面還有人聲。
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零點之後就是一天最早的時候,在那個時間火化比較吉利,所以殯儀館的火化爐幾乎都是通宵工作。
這也是火化工離職的一大理由。
在確認火化班這邊不太需要幫助之後,楚孑才朝大門口走去。
深夜的殯儀館更添了一抹肅穆與威嚴的感覺,剛剛為王昌入殮完畢,楚孑也覺得心緒難平,沿著來時的路靜靜走著。
忽然,他看到草坪上還有一個佝僂的身影,正打著手電筒,趴在地上,不知道找著什麽。
楚孑走近,才發現是王花工。
“王伯伯,您在找什麽?”楚孑問道。
王花工反應了半晌,才慢慢抬起頭,雙眼通紅,“哦……小楚啊,我在給我兒子找蒲公英。”
“蒲公英?”
“是啊,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吹蒲公英玩,我想他走的時候,身邊不該是平常的花,應該放點蒲公英......吧,你說呢?”
“哦……很好啊,”楚孑舒了一口氣,“只是,這個季節的蒲公英怕是不常見了,要不然我幫您一起找吧?”
王花工趕緊擺手:“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爸該擔心你了。”
“他不擔心我,”楚孑笑笑,“沒事的。”
二人又爭執幾句,楚孑還是固執地留下幫忙了。
只不過在這樣的深夜,找蒲公英是一件比縫補紋身還費眼睛的事,很快楚孑就覺得周身不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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