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他一把將思緒掐斷,渾身打了個寒顫,像要壯膽一樣,顧明衍對著漫天飄落的雪花喊:
“沈鈺!”
倒塌的房屋下,很快響起一聲回音。
心裡下意識一陣劇烈的歡喜,等聽清才意識到,那是個小孩的求救聲,還陸續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這下面埋著不少人。
許多隊員已經分散到之前的救援小組裡了,現在身邊就剩兩個人,立刻投入緊張的挖掘,顧明衍幫忙通知了醫務小組。那孩子埋得不深,但他的爸爸…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媽媽左腹部受了很嚴重的傷,血流得到處都是,不知道救不救的回來……
擔架、醫生、現場人員忙活起來,顧明衍手腳逐漸冰冷,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死人,和那麽多血,鮮紅得扎眼。
一個接一個幸存者挖出來,沒有他熟悉的面孔。
在楊溪村最北處的最後一間房屋裡,顧明衍仍然沒有找到沈鈺。
…沈鈺去了哪裡?今天一整天他們都沒有互相發過消息,沈鈺一開始坐的班車…有沒有到達楊溪村呢?
顧明衍不知道。
“小顧總,你也…別太難受。”忙於救人的領隊注意到他越來越慘白的神色,寬慰道,“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其實就是好消息。”
“還有人嗎?過來搭把手!”
領隊忙完這邊趕緊跑過去,所有人都在與時間賽跑,唯獨顧明衍一個人空茫地站在廢墟之上,四處彌散著冷冽的空氣,寒風如死神的鐮刀刮過臉,他望向遠處的山,山坡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他向那裡走了幾步,逆著呼嘯的山風,和迷離視線的雪花,忽然像是受到某種感召,在茫茫雪地上看見一點黑點!
那上面有什麽亮亮的東西,在白雪下反著光,非常顯眼。
顧明衍一怔,接著立刻跑起來,到後面幾乎是在狂奔,等跑得近了,他終於看清了,這是一個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包!
黑色雙肩包,側面有反著光的鉚釘,正是他送沈鈺的那款。
包打開著,幾乎空了,裡面東西散了大半,內袋上的拉鏈有一隻紫色兔兔頭,顧明衍一愣,想到他給沈鈺發過的表情包,好像是叫什麽庫洛米。小庫洛米的肚子破了口,露出一朵朵棉花,仰著腦袋躺在那,棉花上沾著斑斑血跡,像是死了。
顧明衍整個人一激靈,用手撥開周圍的積雪,果然看到地上殘留的血跡,他沿著一路的血腥味,往山坡上走,終於找到了一處坍塌的石板。
像是一間小石祠,石頭重,不比老房子的木頭和磚瓦,那樣塌下來壓著人的話……
眼前,清清楚楚地看見,沉重的石板下積淤著一大灘血跡,已經都幹了,暗紅得快變成黑色。
顧明衍顫抖著喊了幾聲,沒有回音。
這樣的出血量,又這樣的安靜,沈鈺怕是真的……
雙腿一軟,根本站不住,他整個人幾乎跪下去,雪地上留著重重的膝蓋印子,
大腦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敢去掀那塊石板,沒有人會想要看到初戀的屍體,被壓得面目全非血糊糊的屍體。
顧明衍在寒風裡打了個哆嗦,好冷啊,但他向來不是能夠自欺欺人的性格,他要看個分明。
他轉頭從坍塌的石墟裡找了一根長棍,伸進去撬住石板,雙手握著冰冷的棍子,咬著牙往下施力,直到石板掀開一條縫,露出底下的人影……
*
眼前是一片漆黑。
當山搖地動襲來,被沉重石板一擊砸中,腿受傷無法動彈,出血量還不少,沈鈺躺在離村最遠的小石祠裡,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在十二歲以前,他是一點也不懼怕死亡的,畢竟死了就可以去見爸爸媽媽了。
那時沒有什麽活下去的理由,但也沒有要去自殺的理由,過一天算一天。那時的老天爺也不肯收他走,等他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理由,現在又要再把他收走,大抵是命運如此。
想了想這短暫的十五年人生,連聽一句顧明衍對他說愛他都沒聽過,就這樣走了,不甘心。
明明是剛談戀愛的熱戀期,言行舉止都很親密,但黏黏糊糊的我愛你這三個字顧明衍卻是一次都沒有對他說過,普通情侶會說的山盟海誓那更是沒有,想起來他們之間關於未來的話,只有一句:[別說到二十五歲,可能十八九歲的時候我身邊就不是你啦。]
那時他篤定地回:你到九十五歲身邊也還是我。顧明衍笑著說不信,真遺憾,可能要看不到他信的時候的樣子了。
漫長的時間一寸寸挪過去,身上的石板像棺材一樣沉重,外面的天氣很冷,寒風吹過石頭更冰,體溫在不斷地在下降。
沈鈺吃了抗生素,撒了止血藥,吃了壓縮餅乾和水維持體能,能做的一切急救措施他都做了,依然感覺身體越來越冷,連痛都感覺不到了,止不住的困乏襲擊而來,他知道,閉上眼睡過去,就再也不會睜開了。
眼皮愈來愈重,這位置很偏僻,鮮少人來,為了保存體力沈鈺沒有大聲呼救,而是間歇性打開手電筒搖晃光點,直到手電筒也沒電,眼前愈來愈黑,他睫毛掙扎了一下,最後閉上了。
“沈鈺…”
顧明衍掀開石板的時候,終於看見了讓他魂牽夢縈的人。
沈鈺安靜地躺在那裡,閉著眼睛,微小的雪花穿過石縫凝結在他的睫毛上,臉色十分蒼白,像是沒有了痛苦,也沒有了一切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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