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鈺說話的氣息變得好像更虛弱,顧明衍微側過頭,看見那條被鋼釘扎穿的右腿正無力地垂著,之前止住的腿傷徹底崩開,血重新滴下來,砸在白雪上,斑斑點點,像一路凋落的紅梅,顧明衍歎了一口氣:
“我不來誰來?”
他抬手,握住沈鈺摸他頭髮的手,拉到脖頸前,讓他摟住自己,雪花飄飄落落,顧明衍在雪地裡一步一腳印地向前走,說:
“你有事的時候,我永遠都來、永遠。”
雪山的風把這句話吹進耳朵裡,虛弱地快要睡著的沈鈺忽然睜開眼睛,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和一個眼前人。
這是顧明衍第一次給他承諾,沒有說愛不愛、沒有說情侶間會說的一直在一起的情話,但他說了永遠。
“嗯。”
沈鈺應了一聲:“這輩子就跟著你了。”
他聽見顧明衍笑了兩聲,感受得到對方胸腔的震動,前方救援隊趕來了……
天空飄下白色的雪花,那年的沈鈺躺在醫務人員的擔架上,最後緊緊摟了一下顧明衍的脖子,才放開,他望著滿天的風雪,想,如果還有下輩子,他不要喝奈何橋上的孟婆湯,下輩子也要跟著。
*
啪嗒,地震館裡燈光大亮。
來參加郵輪地震演練的遊客們紛紛從各處躲避的桌椅遮蔽下站起身,心有余悸地討論剛才經歷的天搖地動。
在開燈前,黑暗的桌底下,顧明衍喘了一口氣,抬手掩住嘴,媽的沈鈺,接吻就接吻,咬他幹什麽!
手腕被扣住,被撥開,沈鈺又湊過來,舔了一下顧明衍被咬破的嘴唇,把冒出來的細微血珠抿掉,道歉:
“疼嗎?下次親你的時候不要亂動,待會送創口貼給你。”
“免了,可不敢勞煩沈少費心。”顧明衍被他壓得沒好氣,陰陽了一句,又伸腿頂頂他,“能不能起來?很重,別趴我身上。”
“哦。”沈鈺用手臂撐著桌壁,挪開了身體,但沒收手,把顧明衍圈在臂彎裡。
桌底下空間太狹小,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見,顧明衍感覺臉有點熱,以前做的時候,他也是讓沈鈺抱著,壓在他身上就有點受不了,感覺自己會被壓死,全身都漲滿窒息的熱潮。
誰能想到更以前的時候,他還能把沈鈺抱起來、從山上背下來,現在這195的塊頭,趴他身上一會兒顧明衍都感覺呼吸有點困難。
“你後來……”黑暗裡,他聽見沈鈺心情很好地問他,“有找到那張紙條嗎?”
外面的地震還在不斷加強震級,顧明衍被晃得頭有點暈:“什麽紙條?”
沈鈺給了當年的提示:“那個小偷,你應該知道他是誰了。”
“…誰?”顧明衍一臉疑惑,“不是,你在說什麽?什麽小偷?”
沈鈺一下子頓住,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顧明衍,一瞬間開不了口。
他們結婚那麽多年,顧明衍不可能不知道那個人的曾用名,唯一的答案,估計是顧明衍在婚後根本沒有問起過紙條的事,他大約…已經完全忘記了,現在也根本不明白他在問什麽。
回憶是沒有任何力量的。
沈鈺忽然噤了聲,不願再說,他不想如數家珍地和對方追憶別人根本就已經記不得的戀愛細節。
人不可能活在過去,尤其是顧明衍是一個絕不會被過去綁架的人,在他的字典裡,過去的就是過去的,一段美好的時光,僅此而已,無法動搖他未來的決定。分手的時候,沈鈺已經充分領教過這個道理了。
十年前地震坐直升機趕來救他、親自把他從雪坡上背下來的顧明衍,如今還有幾分記得從前?
撐著桌壁的手臂垂下來,放過臂彎裡的人。
“算了,沒什麽的。”
在開燈的前一秒,沈鈺低了頭,轉身出去,避免無名指上戴著婚戒的顧總被人看到和他從同一張桌子裡鑽出來。
*
“哎,你怎麽了?”
杜宇威從地震館走出來的時候,指了指嘴角,看著顧明衍掩著嘴的模樣,笑笑地問他。
顧明衍:“不小心嗑到。”
“牙齒磕到嘴?”杜宇威一臉揶揄,“誰的牙齒?”
“…”顧明衍無言以對。
杜宇威看破不說破,拍拍他的肩表示先走一步,就不打擾了。
顧明衍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吹了會風,看著碧藍翻雪的海浪,還是沒想通沈鈺說的“小偷”是什麽?
當年送沈鈺上直升機,直接飛到醫院頂層停機坪,叫最好的外科醫生來手術,過了幾天等一切都安定好了之後,顧明衍才回去拿到了自己的書包。
他把數學書每一頁都翻過去,把整個包倒過來,翻來覆去,怎麽找也沒找到那張紙條,回南山的教室也找過,抽屜裡、課桌下,還問了附近的同學和當天的值日生,都說沒看見。
顧明衍是不相信有“小偷”的,誰會那麽無聊去偷紙條呢?沈鈺那家夥那時受了那麽嚴重的傷流了那麽多血,大腦可能已經有點糊塗了,所以就自己構想出了這種情節。
剛開始談戀愛的人確實可能會犯這種甜蜜的小毛病,顧明衍也在別人身上見過這種“病症”,總覺得自己的男朋友天下第一好,老臆想有人要搶自己男友,其實根本沒有。
當然,比起別人家的男朋友,顧明衍確實也知道自己更受歡迎,從小他就在學校裡引人注目,沈鈺的構想也不是全無道理。但他那時去南山才幾天啊,也沒跟哪個新同學玩得特別好,哪裡就有人暗戀他到特意要來翻他的書然後還把小紙條偷走?這也太誇張了,真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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