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一旁的大師欲言又止,也不知要不要勉強說兩句好聽的吉祥話來圓場。
在場所有人都以為沈鈺求的是財,剛認祖歸宗,有了野心,想要完完全全拿下那九千億的財產。
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真正求的是什麽。
自十三歲以來,某人從天邊來到眼前之後,沈鈺每一次見神佛,求的就只有一件事:
[希望這一年顧明衍能平安健康。]
這麽多年,唯獨只有一次,沈鈺擲杯筊擲出了連續三個“陰杯”:神不準此事。那是顧明衍十七歲的時候,遭遇二次綁架的那一年。
“起來吧。”
沈老爺子上前拍拍沈鈺的肩,以示安慰,他看了眼自己的好孫兒,像是被嚇著了,平常那樣冷靜淡然的一張臉,這會兒臉色都變了。
說到底,這擲杯筊就跟扔硬幣一樣的原理,連續三次投出兩個硬幣都是反面,雖然概率較小,但也不是不存在,存在即合理,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必記掛在心上。
從大殿裡退出去時,沈老爺子特意走過去偷偷安慰他的寶貝孫子:管他那個小木塊摔出什麽面,爺爺的以後就是你的,知道不?
沈鈺扯了下嘴角,想對爺爺笑一下,結果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內心的不安如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他在大殿外的庭院裡等著,看殿內沈家的親戚一家人一家人地上前叩拜,保佑心中所願。
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投出連續三次的“陰杯”,還有不少人擲出三次“聖杯”:神明皆允。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歡欣鼓舞的。
沈鈺想起他第一次投出連續三次“聖杯”,是跟著顧明衍和他家人去廟裡新年祈福的時候,顧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每年時不時都要去寺廟拜神。
那年新春下了雪,廟頂、枝頭蓋著一層白,殿外銀裝素裹,大多數人集中在正殿拜主神,偏殿沒人來,空曠的神殿前,只有一個人。
沈鈺雙膝彎折,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雙手合十,再把頭低下去——
顧明衍跑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沈鈺的背、低折的脊梁骨,額頭貼地,那誠心祈禱的模樣,神見了都會憐憫。
冬天地上冷,這偏殿的蒲團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顧明衍拜神向來很少這樣叩首跪拜,都是上個香鞠三個躬,心裡默念發財發財發大財!就結束了。
“你求什麽呢?這麽虔誠,考試第一?”
顧明衍陪著跪在沈鈺旁邊,膝蓋噗通一聲叩下去,心裡就大叫了一聲,媽呀好痛!
當然他面上並沒有顯露出來,沈鈺抬頭,很自然地觀察到了顧明衍的小表情,微微一笑,回答:
“不求第一。”
他們肩並著肩跪著,跟拜天地一樣,沈鈺抬頭望了一眼面前巨大的神像,又坦蕩地轉過頭,貼近顧明衍的耳朵,輕輕說:
“只求你平安健康。”
溫熱的吐氣,順著耳朵漫到頰邊。
當著神佛的面,顧明衍一下子臉熱了,低聲說他:
“怎麽只求我的平安,你自己的呢?”
沈鈺搖搖頭:“不求,沒有用。”
以前路過村裡的算命先生就說過,他命格煞氣重,鬼神莫近,歪邪鬼怨不會來找他,同樣,菩薩神仙也不會保佑他,想要做成什麽事,就自己去做到極致。
“那算命的胡說八道。”
顧明衍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便也學著沈鈺先前那虔誠模樣,叩首跪拜,額頭抵著冰冷的石地,求諸天神明保佑,他的沈鈺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手中捧著杯筊擲下去,他倆三次都擲出了“聖杯”:所願之事皆順利,神明也祝福。
兩人開開心心地從神殿裡出來,走之前,要在殿外的大香爐裡再上一炷香。
新年的雪花徐徐從空中飄落,三根香燃起火星子,輕輕揮一下,橙紅的火星熄滅,變作嫋嫋青煙,一縷一縷寄著他們的願望,乘風上九天。
沈鈺雙手握著三根香,閉上眼,祈禱,再鞠三躬,細雪輕輕地落在他的黑發和肩上。
顧明衍捏著手裡的香,沒有虔誠地閉眼,也沒在鞠躬,他看向身旁的人,十六歲的沈鈺已經不再是當年瘦弱的樣子,身高幾乎跟他相當,甚至隱約要超過他了。
這小子以前還真沒說謊,他家裡真就是這個基因,自從過完十五歲生日,小矮子沈鈺就像春天的小柳樹,瘋狂抽枝發條,從不到一米四一路抽成此刻逼近一米八的身高。
高挑修長、長身玉立,立在殿外,冬日的寒風吹過,沈鈺白雪覆肩,雙手合十,對著香爐飄起的青煙,求他的平安。
這一刹那,顧明衍感覺到胸膛裡的那顆心臟忽然劇烈跳起來,怦、怦、怦!不知道為什麽,完全不受控制。
他莫名想起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他跟沈鈺說,別說二十五歲那麽遙遠,興許過兩年他身邊就不是他了。
那時沈鈺莫名篤定地回:你到九十五歲身邊也還是我,你信嗎?
顧明衍清楚地記得自己笑了一聲,說他不信。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有想相信。
“沈鈺……”
顧明衍輕輕叫了一聲。
沈鈺轉過頭,發梢上沾著的小雪花飄悠悠地落下來。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腦海裡忽然浮出這麽一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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