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連手指動一下都做不到。
火勢越燒越旺,氧氣很快就會燃燒殆盡,濃煙完全遮蔽了視野,這麽高的濃度,即使捂住口鼻也完全擋不住。
空氣焦灼著,每吸入一口氣,都像有烙鐵一路燙過鼻粘膜和呼吸道,從裡到外燒灼起來,沈鈺疼得已經咳不出聲。
其實到這個份上,他心裡也清楚了。
…挺遺憾的。
十五歲的大雪,他躺在地震後的石板下,也有這樣瀕死的感覺,那時候他們剛剛在一起,他還很遺憾,這輩子沒能從顧明衍嘴裡聽見一句“愛他”。
今天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意亂情迷的時候顧明衍什麽話都被他弄得說過,“老公”也叫過千萬回,雖然轉頭下了床就不認。
有些話聽過之後,更難舍,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刻,沈鈺感覺他比起十五歲雪中的地震,不僅沒有減少分毫的遺憾,反倒甚於千萬倍的不甘心。
…手機,掉在牆角邊,沈鈺目光看向那個東西。
最後的時刻,如果還有力氣,他不想掙扎著去撿呼吸面罩戴,徒增那幾十秒的痛苦,求生不能生,求死不能速死。
當生命真正走到盡頭,他隻想要最後的道別,收件人是他生命裡的唯一。
酒精、藥物、火、濃煙、一氧化碳……從四周包圍了他,積攢的窒息感從肺部噴薄而出,四肢百骸貼著滾燙的地面在燒灼。
這具軀殼其實已經完成不了任何一件事了,沈鈺闔上眼睛,在逐步抽離的意識中,想象著,寫下他無法發出的每一句。
顧明衍很怕鬼,即便如此,他還是想,人死後能做鬼就好了。
能把他發不出去的每一句話,每夜纏著說給他聽……
家具燒得劈劈剝剝的,在耳邊吵鬧,漸漸地,又聽不見了,某一瞬間,忽然感覺身體變得很輕,像羽毛,飄忽晃蕩,隨著滾燙的熱空氣在上升。
很快,就真的什麽都聽不見了,耳邊安靜著,一片寧和的、絕對的寂靜中……
“沈鈺——!”
門被砰的一聲用力劈開,腳步踩著碎裂的木屑和燒得吱吱作響的地板,空氣中熱浪翻攪,顧明衍踏著火光走進來。
滾滾濃煙裡,他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人影!
蹲下身,手指發抖地…摸了下脖頸的脈搏。
…還好,還活著。
懸提的心臟重重落回胸膛裡,顧明衍使出渾身的力,想把意識昏迷的沈鈺拽起來……
一米九五的成年男子,拽到一半就拽不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顧家的進口牛奶牛排給沈鈺喂了太多,長出這麽個塊頭,重死了!
曾經他把沈鈺從地震下的廢墟裡抱出來、背下雪山,那輕而易舉的事,如今再也做不到了。
“我現在是真抱不動你了…”顧明衍歎了一口氣,拍一拍沈鈺的臉,“清醒點!”
火勢越來越大,再拖下去,就出不去了。
他飆著蘭博基尼趕到的時候,整座別墅已經燒起來了,眼前火光衝天。
踩麻了油門的腿,差點當場軟下去,熊熊烈火包圍了屋子,紅光照亮夜空,沈鈺還在裡面……
車裡沒有消防裝備,顧明衍打開花園裡的水龍頭弄濕外套,披著直接衝進來,根據沈鈺手機定位的坐標上二樓。
燒焦的糊味充斥著鼻腔,顧明衍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沾了水的外套袖子一直好好地捂著口鼻,但才進來這麽一會就感覺不行了。
沈鈺躺在這,已經不知道吸入了多少毒煙氣,很可能醒不過來的。
視野已被高濃度的黑煙包圍,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顧明衍冷靜地看了幾眼,尋找工具,很快發現地上有一個紅色的Emergency…kit!
防毒呼吸面罩……救命的東西正掉在地上,很可能是沈鈺還有意識的時候想去戴,顧明衍立刻蹲下身去拿。
突然,一簇火星子蹦跳著濺在地上!
他嘶了一聲,刺辣的濃煙熏著眼,還沒拿到,那呼吸面罩忽然像被施了魔法,自己浮起來,貼到臉上。
濃烈的毒煙氣被過濾,睜開雙眼,顧明衍看見身旁的沈鈺好像醒了,寬大的手正拿著呼吸罩,扣在他臉上戴住。
那雙清亮漆黑的眼瞳映著火光,直直地盯著他看。
這狀態似乎不太對勁,但顧明衍也沒時間去想沈鈺為什麽醒了,一般救災包裡是配有兩個面罩的。
他快走兩步,把整個救災包抓起來,給沈鈺戴上呼吸面罩,再用繩子把他倆的手臂綁了幾圈,防止逃生的時候散了,最後一起披上滅火毯,朝門外的火海衝去。
滿眼赤紅的火光,夾著昏黑的煙,顧明衍什麽都看不清,完全是拚著一股信念在逃生。
樓梯已經被燒紅了,顧明衍也管不了那麽多,一鼓作氣地往下衝,四肢手腳在火裡化作一團風,熱燙和疼痛似乎都已抽剝出去,只知道要快,再快一點。
幸好,台階一直沒斷,支撐他們逃到了一樓,大火裡完全辨不清南北,顧明衍只能勉強靠著一點直覺往疑似門口的方向跑,耳邊聽見一連串滋旺作響的聲音。
沙發、桌椅、火海中的一切物體,在高溫下被燒得發出吱呀吱呀的慘叫,大廳頂上的水晶燈被燒得通紅,吊燈的柄都扭曲了——
啪!
有什麽燙的東西從頭頂墜下,顧明衍推了一把沈鈺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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