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綸問他怎麽了,一瞬間,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於是說:“沒什麽。”一如他這幾年的習慣,回去睡一覺,一切都過去了。
“是因為看到我,所以不高興嗎?”莊綸追問,盡管這個問題尖銳若刀鋒,捅得他心臟生疼,他卻執著地尋求一個答案。
裘錦程蹙起眉頭,想要否認,可情緒確實因莊綸而起,他卡殼,喉結上下移動,歸於一聲歎息:“你挺好的。”
發誓要改的莊綸,目前表現優秀,超出了裘錦程的預期,然而越是細心體貼,越讓裘錦程深感委屈。
為什麽不早一點醒悟。
為什麽不早一點改變。
他這幾年的反覆內耗像是一個無意義的笑話。
“錦程哥。”莊綸的手臂攀上裘錦程的腰際,膽大包天地將沉默的人牢牢鎖進懷裡,“我一點也不好,我要是好,就不會被廖家貴蒙騙,以為愛情需要無窮無盡的考驗。”他輕輕扣住裘錦程的後頸,摁進自己的肩窩,“我以前口袋有錢,誰也不信,懷疑每個人都別有用心,堅信自己火眼金睛。然而聰明反被聰明誤,況且我本來就不怎麽聰明。我愛你,我相信你,我願意改掉那些多疑、敏感的缺點,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即便你最後不選我,我也……”他說不下去,他沒想過裘錦程若是不要他,他該怎麽辦。
領口的布料微微濡濕,裘錦程似乎在哭,柔軟的睫毛掃過皮膚,有點潮意的癢。莊綸更不敢放開他,右手拍打裘錦程的脊背,他想親他,又怕被拒絕,嘴唇蹭過對方的耳廓,借著碎碎念緩解緊張:“哥,我追你好不好,你想罵我就罵,你不想理我就別理我,你怎麽高興怎麽來,別想著我的感受,這都是我應得的。”
“不。”裘錦程憋出一個沉悶飽含水汽的音節,他聲音低啞,像暴雨下的毛玻璃,陰鬱潮濕,朦朧模糊,擦不乾淨。莊綸的頸間有一股木調的溫暖香氣,與裘錦程噴在臥室裡催眠的香水味道相似,這讓裘錦程感到安全,他說:“你很好。”
“我不好。”莊綸難過極了,裘錦程好得不真實,是個人都會有脾氣,裘錦程也有,但他的脾氣總是有理有據的,從小生活幸福,街坊鄰居都愛護,不懂怎麽無理取鬧、發泄抱怨,哭已經是裘錦程最後的武器了。
安靜了一會兒,頸間的濕潤悉數蒸發,裘錦程小聲埋怨:“你早幹嘛去了。”他指向性不明顯,莊綸盡力去猜:“我回老家後向我父母出櫃,他們把我關進祠堂,要我跪著給老祖宗謝罪。我跪了三天,我弟跑來挑釁我,被我揍了一頓。我本來想著跑出祠堂就去北京找你,結果我妹妹來找我,說家裡給她談了一門婚事,要她高中畢業後嫁人,生的第一個孩子姓莊,她不想嫁人,想上大學。”
“我謊稱祖宗托夢,要分家。”莊綸說,“我妹妹是女孩,沒有分家的權利,我放棄了給父母養老的義務,隻分到兩套房子。一套出租,一套居住,租金給我妹妹上學用。我家附近的茶樓招學徒,管三頓飯,我想著正好學一門手藝討好你,就去學了一年。”
“如今我來了天津,廣州的兩套房子租出去,夠我和我妹妹的生活費。”莊綸摸摸裘錦程的後腦杓,這次親昵的擁抱足夠他回味良久,“哥,我好想你。”
“你哥哥有和你講過,他和裘錦程的矛盾嗎?”武娟問牽狗的小姑娘。
莊嘉欣搖頭:“我哥沒有仔細說過,隻說對不起裘哥哥,想要彌補。”她惴惴不安地絞緊狗繩,“如果不是我,我哥早就來找裘哥哥了。”她簡單把過去的事情講了一遍,愧疚地低下頭。
“你裘哥哥是講道理的人,他能理解。”武娟說,“你說你還有個弟弟?”
“我弟是個十足的王八蛋。”莊嘉欣說,“他痛恨我和我哥,覺得我們搶走了他的財產。他口口聲聲說給我爸媽養老,實際上除了泡妹飆車,他什麽都不會,收租都收不明白。”她彎腰摸摸邊牧的腦袋,聳肩道,“希望我們走之後,我爸媽和我弟能過得幸福,不要來煩我們。”
武娟歎一口氣,沒想到有錢人家還有這麽多煩惱。
“我哥哥和裘哥哥到底是什麽矛盾啊?”莊嘉欣抬起眼,天真地望向武娟。
“一兩句話說不清。”武娟說,“中間牽扯到一個叫廖家貴的人。”
“我知道。”莊嘉欣舉手,“我哥請這個人去澳門玩,花了好多錢,他還賣掉了自己的車。”
“啊?你家不是很有錢嗎?”武娟以為十幾萬對於莊綸來說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那時候他已經和家裡鬧掰,爸媽不給錢了。”莊嘉欣說。
“廖家貴就是那個一直挑撥他們關系的人,後來也是因為這個人,裘錦程和你哥分手。”武娟說,“你哥哥比較……”她斟酌詞語,“比較在乎別人是不是真正愛他。”
“我和弟弟是龍鳳胎,寓意吉祥,我們出生沒兩天,拆遷辦找上門協商,我爸媽覺得我們是福星,特別是我弟弟。”莊嘉欣說,“於是我哥就成了被忽視的那一個,爸媽除了給錢,沒有給過別的支持。”
裘錦程松開莊綸,自覺丟人,他揉了揉眼睛,猝不及防被親在臉頰,莊綸笑著說:“不好意思,哥太可愛了。”
大度的裘錦程沒和莊綸計較,他站起身,去衛生間洗把臉,清清喉嚨。傷痛就像木板上的釘孔,釘子被拔出扔進了垃圾桶,可留下的孔洞始終都在,並日複一日地提醒裘錦程,曾經疼過,不要再踩進同一個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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