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林聽也不想失了儀態。
好在那人並不介意,隻與林聽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他的目光在林聽臉上和那張畫之間反覆,隻覺得畫的並不盡如人意,這人身上透著一股憂鬱的頹廢,他畫藝不精,難以描繪。
“我叫谷寓清,我看你從D大上車,你是那裡的學生嗎?”谷寓清看了一眼琴盒,“這是…小提琴?”
列車拐了個彎,車身輕輕晃了晃,林聽在糟亂的腦子裡撥出了這幾句話,他抬起頭,緩慢的點了一下,接著他勾了勾背帶,輕聲說:“不是學生。”
“那是老師?”谷寓清有詫異,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著可真不像,你不說沒人知道你是老師。”
林聽知道谷寓清想錯,但他並不想解釋,他二人不過是恰好同乘了一班車而已,對一個陌生人,他實在是不想費太多的力氣。
谷寓清還在變著花樣的誇他,那些華麗的字句好像不要錢一樣,但那些話卻被林聽隔絕在耳朵外面,進不去他那混亂的腦子。
他能做的只是回一句謝謝。
列車到站。
下一站便是終點站,林聽不知道坐過了多少次,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總是聽不見報站,直到地勤或者打掃衛生的工作人員提醒,他才會後知後覺的下車,然後走向返程的站台。
這次也不例外,如果谷寓清不跟他說再見,他或許又要坐過了站。
谷寓清已經一腳邁出了車門,林聽倏地起身追了上去,那張畫紙掉在了地上,被他撈起來放進了口袋,他前腳才邁出去後腳就聽見了警報聲,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猛地撞上了人。
“你也住在這邊嗎?”谷寓清虛扶了他一把。
“嗯,”林聽指了指頭頂的牌子,他說,“我在B口出。”
臨近終點站的地鐵站人通常都不多,尤其是這樣的雨夜,更是少的可憐。林聽以為這就是分別,但谷寓清的眼睛倏然亮了亮。
他走在林聽身側,腳步輕快:“我也在B口出,”他跟著林聽上了扶梯,“B口出去只有一個小區,這樣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工作和家都在一個地方。”
扶梯上行,雨聲清冽,春夜微冷的風襲面而來,林聽沉悶的大腦活絡了一些。
他問谷寓清:“什麽?”
谷寓清被他問的一愣,跟著問了句:“什麽什麽?”
林聽也怔愣住,他的思緒本就遲緩,現下更是連問題都理不清。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轉身站正。
“噢!”倒是谷寓清反應了過來,他解釋道,“你是問我剛才說的‘工作和家都在一個地方’嗎?我想了下,也就這個能問了,剛才在車上的時候我跟你說我也在D大,你可能沒聽見?我看你好像挺累的。”
電梯快要到了盡頭,逐漸能感受到微涼的潮氣,林聽提了提精神,聲音被悶在發間,他說:“是有一點。”
或許是春雨動聽,或許是這人太熟絡,又或許是口袋裡那張殘缺了紙頁的畫,林聽突然很不想冷場,即便是他已經很累了,也願意撐著精神再多說兩句。
幸好谷寓清就不是個能冷場的性子,林聽回他一句,他能自己說七八句:“那回去好好休息,學生們大多數都很氣人,我給他們改畫的時候也是這樣,尤其是有幾個要參賽的,真恨不能撕了我來畫算了。”
說著話的功夫,電梯到了盡頭,暖黃的路燈接替了冷白,風也顯得溫潤,林聽不知道是被哪句話逗笑,眉眼都彎了彎,笑意藏在劉海後面,隱隱約約,像是海浪波折了日光,映出了海底蚌中的珍珠。
這是一張讓人難忘的臉,即便看上去有些憔悴。
谷寓清撐開了傘,下意識的傾斜了傘柄,他的傘很大,足以遮住兩個人,頭頂上起了一片劈啪聲響,細細密密聚成了水珠,沿著傘面滾了下來。
林聽的傘隻撐了一半,頭頂一黑,他抬眼看了看,片刻後他將傘慢悠悠的收了回去,並向谷寓清說了今晚的第三個“謝謝”。
他並不排斥谷寓清的好意。
路上沒什麽人,就算是有也是行色匆匆,襯得他倆像是在雨中散步,路上沒有人知道他倆並不認識,谷寓清很享受這一份愜意。
他走在外側,偶爾有車經過,濺起的水花撲在路沿石上,有零星的水珠落在褲腳。
谷寓清帶著林聽往裡走了走,他說:“你今晚說了很多謝謝。”
林聽沒有抬頭,看著人行道上分割完美的磚:“這是禮貌。”
谷寓清笑了一下,又說:“那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朋友之間交換姓名,這也是禮貌。”
林聽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他沒有去糾結朋友的界定,而是極為乾脆的報了姓名。
“我叫林聽。”
“林聽,”谷寓清重複了一遍,“哪個聽?”
林聽說:“傾聽的聽。”
谷寓清又念了一遍,他說:“蕭瑟滿林聽,這名字跟你很配。”
正巧雨滴從樹葉上落下,在傘面上碎成了雨花,林聽築起來的那道壁壘像是被這雨猛然打破,心底流過一股清涼。
他倏然抬頭,給了谷寓清一個明朗的笑:“你讀過這首詩?”
谷寓清歪了歪腦袋,回了一個更為張揚的笑:“我可是優秀的文科生。”
他藏在傘下的陰影裡,笑的好看,傘骨掃過谷寓清的頭髮,林聽接過傘,舉得高了一點:“這是我爸取的名字,他也是一名優秀的文科生,當初他翻了很久的書,才找到這麽一句詩,不過他當時也沒想過我會學音樂,算是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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