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靳勇出言更正,隨即惋惜而歎:“這丫頭啊,小小年紀沒了爹,她媽帶著她改嫁給了同村張家老二,張老二兄弟六個,家裡窮,一直娶不上媳婦,老大老三都是殘疾,老四老五老六還都未成年,娶這寡婦是張老二跟大隊上賒了頭豬才辦的事兒……”
隨著靳勇的講述,這個身份撲朔迷離的女人,漸漸清晰了起來。她本名也不叫張露,是母親改嫁後隨了繼父的姓氏,那個時候她才八歲,隻上了四年學,十歲就輟學回家務農。十二歲那年,她母親吊死在了後山的樹林裡,自此只剩她和繼父一家人相依為命。
兩年後的一個深夜,遍體鱗傷的張露衝進了鎮派出所的院子,跪在簡陋的土胚房辦公室裡,聲嘶力竭地控訴著自己的遭遇——從十歲那年開始,繼父和三叔就開始猥褻、強/奸她。母親之所以會上吊,也是因為無力反抗丈夫和小叔的暴行而感覺愧對於她,最終選擇自行了斷。
案子是靳勇和闞東強一起辦的,很快就把張老二和張老三抓捕歸案,後面倆人分別被判了死刑和無期。然而張露的去處卻成了問題。她不可能再回張家了,老大雖有肢體殘疾但智力沒毛病,性格也孤戾,聽聞二弟三弟被這小妮子告進監獄,揚言要扒了她的皮。另外張家還有三個血氣方剛、即將成年的弟弟,送她回去無異於送羊入虎口。母親的娘家更回不去,那會家家戶戶都困難,多一張吃飯的嘴都周轉不開,送她回去也是受罪。多虧靳勇到處奔走,在兩百多公裡外找了戶願意收養張露的人家。
伴隨著繚繞的煙霧,靳勇屈指輕叩桌面:“那會還沒身份證,戶口一遷,完事,主要是怕老張家那幾個小子長大了問她尋仇,就想著,送遠一點,以免在街面上碰見,別看現在四百裡地只不過一腳油的事兒,那會兒,八十年代,很多人一生的活動半徑都不超過四十裡地。”
想起楊樹根說的,齊露妹妹被禍害的事情,秦驍問:“她沒有妹妹?”
“沒啊,她——”靳勇表情一凝,“收養她的那戶人家有個小姑娘,比她小幾歲。”
“收養信息您還記著麽?”
“紅塔縣,合川鎮,百丈村,不過那地方好像改區了吧,老闞?”
闞東強點點頭,伸手將煙頭扔進一次性杯子裡:“得十多年了,我小妹他們一家佔遷的時候改的,對了,收養張露那家人,不還我妹給你介紹的麽,摳的你,也沒說請她吃個飯,她跟我念叨了好多年。”
靳勇白楞了他一眼:“我當時要有媳婦我就收了,白撿一大閨女,多樂呵。”
“就你們家窮那樣,一條褲子仨人穿,誰嫁你?”
“滾蛋!”
這畫面落唐喆學眼裡,莫名有種看到陳飛和趙平生互相吐槽打嘴炮的同框感。也不光是趙平生陳飛他們,好茶、好酒、互揭老底——統稱為局裡老頭兒樂三件套,一個個的,黑歷史連起來能繞地球好幾圈。
這時店裡又來了撥客人,闞東強起身招呼,留靳勇繼續跟他們聊。靳勇說,當時收養張露那戶人家,男的是煙廠職工,女的是農村家庭婦女。倆人就生了一個女兒,但苦於某些政策不讓再生了,再生男的就得丟工作,可總覺著一個太孤單,到處踅摸收養。張露年齡雖大了一點,但手腳勤快,模樣生的也好,那家人一看便決定留下。
關於張露的遭遇,靳勇對那家人有所隱瞞,隻說爹媽都沒了,老家也沒親戚能幫襯。女孩的名節比天大,尤其是那個年代,不說,是對孩子的保護。後面他因為工作忙碌一直沒和那家人聯系過,只在第二年春節的時候接到過張露一個電話,給他拜年的同時表達感激之情。張露說養父母對自己很好,把她送進縣裡的學校繼續讀書,吃穿用度跟家裡原本的小妹妹一視同仁。
“我一直以為她過的不錯呢。”
對著手機裡的照片,靳勇無奈地搖搖頭。讓警察找的,若非死了,那就是被卷進了什麽案子裡。基於保密原則他不能打聽太細,但從唐喆學他們的工作性質判斷,這案子肯定小不了。
有名有姓就好找了,但她為何從張露變為齊露,再變成黎蘇,這其中的緣由仍待探尋。謝過老前輩,三人回到派出所,和蘇鵑通了個氣兒。不用麻煩對方安排人掃街了,他們明天去紅塔縣找當年收養張露那戶人家。
聽說他們是從靳勇那得到的線索,蘇鵑懊惱而笑:“嗨,我怎麽一開始沒想到讓那老爺子幫忙呢,他那腦瓜子就是個數據庫,有時候比電腦還好使。”
“那闞東強是怎麽回事?”唐喆學感覺此人不是平庸之輩,從刑警到食堂大師傅,總要有個緣由。
蘇鵑想了想,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抓人的時候開槍擊斃嫌犯,後來被領導以規訓之名發去食堂反省,就再沒出來,我不是親歷者,我沒法評判對錯,但大家都說,他只是做了分內的事情,那是個慣犯,搶劫強/奸殺人,無惡不作,只是上面要求抓活的,死了,總得有人背鍋。”
不容易,唐喆學默默感慨了一番。規矩越來越嚴,可犯罪分子的瘋狂程度卻未見降低,刀砍車撞都是基本操作了,還有潑汽油潑有毒化學製劑的,每年因此受傷殉職的同僚不在少數。網上公開的因公負傷犧牲案例是極少數,有人同情,有人致敬,還有的罵“當警察的怎麽這麽慫”。或者看警察開槍擊斃嫌疑人的,在那指點江山,讓打腿打胳膊。然而乾他們這行的並非人人都是特警,長期接受各種高強度訓練,鮮少有指哪打哪、百步穿楊之能。話說回來,就算是特警也禁不住時速百公裡的車撞一下,或者在突如其來的亂刀砍殺之下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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