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思想了想:“家生奴才未必不會受人指使,他可曾招認誰是上家?”
“這凶手/槍法不怎麽樣,人倒是個有骨氣的,受了刑也沒吐半個字,隻說是為民除害。”
“凶器呢?可有什麽說法?”
陸免成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水貨狗牌擼子,爛大街的款,這條線有人在跟,也暫時沒有消息。”
傅九思虛弱地翻了個白眼:“搞了半天什麽都沒查出來,就這還有臉來見我。”
陸免成臉上笑意更盛:“誰說我什麽都沒查出來?碰巧就在上個月末,我手下有人曾在楊樹浦碼頭見過這個叫常生的。”
“楊樹浦碼頭?”傅九思微微睜大了眼睛。
陸免成道:“若不是你哥哥買通了人想殺我們,那麽另一種可能的真實性就大了。”
傅九思咬咬牙:“……杜春秋。”
作為整個上海最繁忙的地界,同時也作為入滬的咽喉要塞,北外灘向來是各方勢力必爭之地。
而今的上海灘,排得上號的勢力一個是“黑”字頭的紅館,另一個便是“官”字頭的傅家。
其中紅館成分複雜,據可考之消息稱,初創時成員有“瘟毛軍”、清廷逃兵、民間草匪、農民、落第書生等,甚至在光緒年間還曾出過一位妓/女二把手,可謂是三教九流齊聚一堂。
而傅家不同,祖上是正兒八經的士族,傅九思的太奶奶出身於滿洲鑲黃旗,與孝康章皇后同出一族,祖父輩有一位堂戚曾官至都轉鹽運司鹽運使,傅家的家底也就從那時積累起來的。
雖說現今上海的港口無一不看洋人的臉色,但較之背無權勢、土生土長的地頭蛇紅館,家學厚重、樹大根深的傅家實際上略勝一籌。
就在上月末,傅君守聯合宋廉,憑借宋家手裡的私兵又侵吞了杜春秋手中吞吐量最大的五個港口之二,其中一個正是楊樹浦碼頭。
“若真如此,杜四爺這事兒做得可不算高明。”
陸免成從床頭櫃上拿了隻橘子剝開,傅九思用眼神討橘子吃,他便掰了半個給他。
傅九思叼著橘子瓣,活像嚼的不是果肉,而是杜春秋的骨血:“這就是正兒八經的陽謀,做盡缺德事還叫人逮不著尾巴!”
——這話無半點虛言,只要那凶手抵死不招供,任他陸免成手下的人如何指認,也不過是空口無憑。
再者說安富民自上任起下令抓捕的革命黨、反政府人士、激進學生等少說也有百余人,光是民間想取他性命的便不知幾何。
而陸免成與傅九思,一個是投誠中央政府的地方軍閥,一個是代表政府門楣的新興資產階級,都是最具有影響力的刺殺目標。
如此幾乎任何一個民間反對組織都有資格宣布對此事負責,而這也正是進一步調查的難點所在。
傅九思忽然想到什麽,心思一動:“對了,孫堯呢?”
他昏迷前隻恍惚看見孫堯倒地,但是否真中槍,卻是沒印象了。
提起這人,陸免成眼裡也有幾分深意:“子彈擦傷,瞄在大腿。”
“孫瘦鸛如今在議會裡……”他說到一半就住了嘴,皺了皺眉,似乎不願意順著思路猜下去。
“九哥兒呀!”陸免成歎了一聲,“我估摸著這事兒暫時也就這樣啦,再查下去也找不來證據,那常生現就憑我那幾支杜冷丁吊著命,估計最多再一兩天就徹底玩完啦。”
傅九思知他說的是實話,只是肉疼在他身上,如今這結局未免憋屈,卻又一時半會兒無可奈何,於是活生生又氣紅了眼。
瞧見陸免成的模樣,他心頭那股氣扭頭轉了方向:“你那槍法竟這般不中用麽?還能讓他死了去。”
陸免成神色無辜:“冤枉。我那兩槍可都是打在無關緊要處,我哪兒能想到這人是個短命鬼,竟然高燒不退,還引發了肺水腫。”
傅九思翻了個白眼,心中卻也知道這種事人算不如天算,遂隻得罷了。
又過了兩天,報紙上的頭條還沒撤下來,傅九思便鬧著要回家,傅君守拗不過他,隻好把一切必要之醫療設備並高價聘請的一位主治醫生和兩位護理人員悉數帶回大宅,直把個臥室布置得同醫院病房無二致才算作罷。
回家後的傅九思徹底過上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嬌貴生活,至一月後勉強能下地時,兩條腿竟抖如糠篩,幾乎邁不動步。
他驚恐地扶著人手臂在木頭地板上旋了幾個圈,發現自己只不過是由於臥床太久而下肢無力罷了,並未傷及根本,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個月他不曾出門,閑時看些報紙打發時間,其中有兩則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行政院令解散XX學會並將開除為首肇事學生》《杜春秋求娶名坤伶梁尋鶴》。
前一則倒不太引人注目,原因無他,只因從己未年後三天兩頭就有這麽一遭,眾人習以為常,反而激不起大風浪。
而他之所以注意到,是因為那上面有個他認識的人。
後一則卻是個大新聞,先不說主角兩個本身都是話題纏身的大名人,單是這**大佬和昆劇名伶的身份就足以使人腦補出一出令人聲淚俱下、纏綿悱惻的愛恨糾葛。
於是這日趁陸免成來家中探望,他先聲嚷了起來:“這姓杜的怎麽還沒死?你手下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
陸免成首當其衝受了一通質問,也沒變臉,嘻笑道:“殺人多不好,放火燒了他的嗎啡倉庫,叫他肉疼還沒處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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