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角度看不見戰況,只聽得聲聲槍響,如此倒先松了一口氣——陸免成還能活動,想來應是沒受傷。
冷靜下來後才察覺到指尖的濕意,他先是一愣,手指湊近嗅了嗅,一股血腥味侵入肺腑,頓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強忍住嘔吐的欲望,他顫抖著手指扣上扳機,這是真正的殺器,然而此刻卻成了他們的保命符。
最後這人除了隱忍不發的心計外,似乎身手也十分了得,以至於方才一槍斃命的結局並未出現在他身上。
這時傅九思就不免佩服起了陸免成“拾槍”這一舉動的先見之明,若非如此,他們兩人怕是早已成了兩具屍體。
須臾,槍聲消失,他正想探出頭看一眼,突然肩膀上一重。
他猛地一驚,回頭槍便指了過去。
來人卻是陸免成。
他握著他的手把對著自己胸口的槍扳開,做口型:“跟我走。”
傅九思下意識地道:“那車……”
“來不及了。”
陸免成帶著他藏身於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倉庫外,這是一間矩形布局的倉庫,同另一間大小形狀相仿的倉庫正好構成一個互相垂直的夾角。
他們躲在轉角處,既可見身前,也可見身後。
陸免成把幾把槍裡剩下的子彈集中起來,四發給了傅九思,另外的全部裝入自己手中繳獲的**裡。
做完這一切,暫時歇了一口氣,這才有機會就著月光看向眼前的人。
“會開槍嗎?”
傅九思一愣,點點頭,隨即又搖頭。
“開、開過,在靶場,沒打過人。”說出這句話時,他倏然從心底裡生出一股羞愧,愧於自身的無用。
“帶上槍走,去找人。”
傅九思一驚:“那你呢?”
陸免成利索地上膛:“對方還沒收手,我得要了他的命。”
黑暗中的敵人是永恆的危險,對方於他們而言是如此,他們於對方而言亦是如此。
陸免成的安排無疑是最優的,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同時重創敵人,可若是再加上傅九思,他沒有信心能保兩人無虞。
他們對峙著,在這生死瞬間。
“不。”
傅九思開口,依然是這一個字,如兩個小時前坐在溫暖燈光下、佳肴美饌前一般。
陸免成閉了閉眼,再睜開,忍著疼撿起那破碎的一塊塊殘垣。
他聲音冷厲,與方才天差地別:“你留在這兒有什麽用?”
傅九思呼吸一滯。
陸免成還不肯放過他:“拖我後腿,想一塊兒死?”
傅九思白著一張臉:“別說了。”
他冷笑一聲:“我就不明白了,是我哪句話給了你臉,讓你無端有了這膽子?”
這張嘴,惡言惡語,字字把他往遠處推。
想咬,想見血,想把這痛還給他。
但還保留著一絲理智,他痛苦**:“我求求你別說了……”
陸免成確實是個混蛋,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平日裡那慣常有幾分吊兒郎當的笑:“我之前猜你沒摸過槍,想來是我錯了,你確實‘摸過’。”
“既‘摸過’,便帶著槍走罷,可別丟了命,令我白費先前一番辛苦。”
傅九思惡狠狠地盯著他,下一秒,他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濕潤的,溫熱的,帶著血腥味和煙草味的……
那樣的急促,那樣的力度,那樣的方式,不像吻,像撕咬。
想把對方拆分入腹,想剝其皮啖其肉,想嚼碎一切惡劣的、疏遠的、陌生的,隻留下溫柔的、親近的、熟悉的。
交纏、吮吸、吞吐,生死之外是唇舌間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歡愉。
“……夠了,九思,”終於,陸免成推開了他,然而卻再也拾不起那破碎的桎梏,“夠了。”
他摸了摸他的臉,指尖拂過眼角。
傅九思咬著牙,卻藏不住喉頭的哽咽:“別推開我。”
說著,他輕輕按上陸免成的肩膀,不出意外聽到一聲悶哼。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很輕,一是怕被潛伏於黑暗中的敵人聽見,二是怕那顫抖再無所遁形。
“沒事,小傷。”陸免成笑了笑,似是安慰,又似事實。
他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必然受過比這嚴重許多的傷,然而那些不曾見的過往皆遠不如眼前這浸血的一處使傅九思心痛。
一絲細微的聲音響起,兩人同時噤聲。
動靜稍縱即逝,敵人重新隱於夜色。
是哪一邊?
前,還是後?
他們背靠背貼牆側站,一人守一個方向。
須臾,風止。
屏息凝神,他們用直覺摸索死神的腳步,要憑借自身的運氣奮力一搏。
哢噠。
**上膛的聲音清晰可聞,比傅九思看見那人的完整身形更早。
他眼見對方持槍而立,隔著不足二十米的距離瞄準,槍口正對著的是他心臟的位置。
他手裡的槍其實比對方更早瞄定目標,可惜他心有戚戚,一時竟忘了動作。
那是敵人,毋庸置疑。
然而卻也是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會哭會笑的人。
那血是熱的,從心臟裡湧出,帶動脈搏。
他一時慌亂,心中是從未將自己置身於生命這一至高無上的砝碼的對立面的惶恐不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