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打起官司如何判罰就是場持久戰,就算法院判下來,恆隆沒有資金進行整改,企業破產時債權才會優先兌付,未兌付的房子和供應商的墊資這兩者佔了最大部分,大概率無法償還。
這種項目只能由政府出面找其他投資商接管,可這種投資商一方面必須有相關項目經驗另一方面必須實力雄厚,否則很可能反被恆大的債務拖垮。二十年前海南發展銀行就是因為在上級施壓下接收了大量破產金融機構,債務壓力過大,最後自身也無法經營下去,由人行公告將其關閉。
從前業主找開發商鬧事,政府介入的幾率很大,但恆隆這次鋪的盤子太大,全國各地開花,一個地方妥協了,其余地區都會有效仿,這個口子不能開,最後大概率是業主吃啞巴虧。
沈良庭幾乎能預想到這件事的最後結局。
市場競爭是殘酷的,零和博弈、你死我活,競爭的結果沒有贏家,任何一方的崩潰,都會給公司和周圍人帶來巨大的災難和不幸,混亂無底線競爭的結果往往是一瀉千裡、泥沙俱下。人人想賭一賭搶一杯羹,最後卻隻喝下了最猛的毒藥。沈良庭在利星的這些年,看過了太多類似的案例,恆隆只是其中體型最大,倒下時掀起的煙塵最多的一隻怪獸。
他掉頭想要離開,然而後面圍起來的人太多,他一下子擠不出去,就是這時有人認出了沈良庭,“快看,是他!我認得他,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他跟恆隆那些人是一起的,他也是老板!都是一路貨色。”示威人群中離他最近的一個伸手指向他。
“對,他是那個什麽浪的老板,我就是看了他們的廣告才買的這裡的房子!”
“別讓他走,讓他過來給我們個說法。”
“我們聽了你們的忽悠買了房,把我們辛辛苦苦打工的錢騙了就不管我們了,無良資本家,心都是黑的,你們晚上睡得著覺嗎?”
一堆人過來把沈良庭圍了起來,靠近的臉嘴唇乾裂,憔悴憤怒,頭髮都被冷水打濕了。沈良庭怔了怔,沒反應過來,身不由己地被向混亂中逼去。
“你們冷靜一點,”沈良庭一邊想要掙脫一邊說,“用暴力堵路手段維權是違法的,到時候只會給別人抓到威脅你們的把柄。”
有人說,“你看到了嗎?就是你員工指使的,把我衣服弄成這樣!我們跟他們討說法,他們把我們趕到大街上。”
“你也別嚇唬我們!你們還知道講法律嗎?騙錢的時候怎麽不講法了,我知道法院是給你們這些有錢人開的,不用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官官相護,你們都是國家的蛀蟲!”
耳邊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又大又嘈雜。
沈良庭皺著眉,不得不捂住耳朵,幾乎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陌生的人臉距離他太近,幾乎扭曲成了怪物,各種手在推搡他,撕扯他的西裝,他踉踉蹌蹌被推著又向前走了兩步,耳邊只剩下巨大的轟鳴聲,人流聚攏成一個圈,把他包圍在中心。
推搡間,有人碰到他的手,不小心把手套扯下來,被保護的很好的皮膚接觸外界的風和冰涼空氣,沈良庭嚇了一跳,他把這隻手藏進懷裡,另一隻手推開抓他的人去搶那隻手套,“還我!”他掙扎,然而手套被扔在地上,無數雙鞋踩上去,很快泥濘不堪,被踢出了人群。
沈良庭眼睜睜看著手套消失,他一下驚慌,像發了瘧疾一樣渾身顫抖,血液向上湧入頭臉,他的視野開始變形,耳中漸漸升起轟鳴。好像不穿衣服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怪異醜惡一覽無遺,四面八方都是恥笑和奚落。
沈良庭的掙扎讓眾人以為他要施暴,一下子激化了情緒,大家都憤怒起來。“你幹什麽?你還要打人?騙了我們的錢還要打人,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音調拔高,有人推他的肩,空氣渾濁刺鼻,沈良庭幾乎無法喘氣,一眼望出去都是人,各式各樣的人,五官卻混淆不清,只剩下眼耳口鼻,眼睛赤紅憤怒,血盆大口一張一合,噴出吃人的熱氣,鼻孔闔張,齜牙怒目,無數人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嚇人的怪物,張牙舞爪,身軀龐大,讓人無處可逃。
沈良庭腦子像灌入了水泥,平常的伶牙俐齒不見了,他吐不出一個字,呆呆看著眼前的怪物,後退時被路邊的台階絆倒,他一下摔在了地上。連冬日微薄的陽光都被遮蔽不見,整個人跌入黑暗,眾人伏低下身,有人踹了他一腳,正中胃部,喉嚨口湧上酸水,他疼的蜷縮起來,指指點點,譴責詛咒,高低的落差和龐然的壓力,像被巨大的不見天日的網罩住,沈良庭牙齒打了個寒戰,渾身發汗,窒息感和痛感更加強烈,臉上的肌肉突突地跳。
在沈良庭快要昏過去時,警察終於來了。
警笛尖銳地劃破耳邊轟鳴,頭頂的黑暗露出一線陽光,清涼的空氣湧進來。
擁堵的人群被驅散開,人們有了另一處訴說抗議的渠道,也就放過了沈良庭。
警察伸手把沈良庭從地上拉起來,“先生,你沒事吧?”
沈良庭滿頭冷汗,面色蒼白,手抖個不停,一下說不出話。
“你受傷了,帶你去醫院包扎一下吧。”
沈良庭低頭看到自己掌心的血,也許是剛剛摔倒時弄傷的,他把手收起來,搖搖頭,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然而沒走兩步他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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