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重眼角抽動了下,也是沉重地閉了眼,一隻手壓在寬大的案幾上,蒼老的手,已經斑斑駁駁顯露出老年斑。
“當年的事,誰能想得到呢?算了,都過去了,”他沉重地一揮,“過去了就不要再提。”
王靜抬手捂住臉,指縫間依稀有水漬滲出。
黎重看著她哭泣,心中煩悶之情更甚,他何嘗不會想到從前,但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就不要回頭不要後悔。
“重哥你說,遠山這樣一個人,怎麽會自殺呢?”
黎重猛地一拍桌子,“我不是讓你不要再提了嗎,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但凡有一個外人知道,我們全家都完了!”
王靜被他嚇了一跳,抬起頭,只是呆愣的看了看他,稀薄的淚跡乾涸,終於慢慢扭開臉,轉身走了出去。
王靜離開後,黎重獨自坐在書房內。
他抽開書桌最下方的抽屜,裡面擺了一杆塵封多年的獵槍。
黎重把槍拿出來,摸了摸表面掉漆灰撲撲的外殼,熟練地舉起槍,一手托著槍身,一手扣著扳機,他眯起眼,透過準星看向白牆。
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他們三個人開著豐田越野車,遊獵在西北各地,越是凶猛的獵物當前,他們越是莫名興奮。傅遠山曾經說過,“但凡拿我們生命去賭的,總是最為精彩。”他說這句話時正舉起槍,眯起一隻眼睛盯著向他們衝來的一頭大野豬。“小心!”戴著眼鏡的沈文鴻從車窗探出身子在後頭大喊。
槍響過後,等黎重他們從車上跳下來趕上時,傅遠山正拿著一把短刀在剝那頭野豬的皮,白襯衣血跡斑斑,臉上也都是血,聽到動靜,他轉過頭來,朝著他們一笑,血跡模糊又黑又髒的臉上,雪白的牙齒顯得尤為閃亮。
無數個夜晚,他們蹲坐在工地,看著一幢幢在建的高樓大廈,廢墟瓦礫,起吊機、挖掘機,徹夜不停的工作,轟隆隆響成一片。城市在建設,從無到有的成型,他們是最早那批被賦予厚望的年輕人。
街邊剛租下的一家小店,店門前還是凹凸不平的黃泥路,他們一手拿著軍鋼壺,一手拿著饃,大談商業夢想,身上的薄外套抵擋不住雪夜的寒冷,呼氣成冰,可沒人想要進屋取一取暖,他們年輕而朝氣蓬勃,對著廣闊的星空,只有憧憬,沒有怯意。
如今書房窗戶外,一片高樓林立,更遠處的高架上車水馬龍,柏油路嶄新開闊。
手臂支撐著沉重的槍杆。
黎重舉了一會兒就受不了,氣喘籲籲地放下槍。他不堪重負地向後一坐,昏花老眼朝前看去,雪白的牆壁變成了紛飛的雪夜,一切恍如隔世。
有人老了,有人不在了。
第46章 他是住在這
“沈總?沈總?”
身邊有人推了推他。
沈良庭才回過神,轉頭過來,韓顏笑語盈盈看著他,“您在等什麽呀?恭喜您,等您上台拿獎呢。”
沈良庭向舞台上看去,碩大的的LED大屏幕上赫然亮著搏浪的LOGO和他的名字。
鏡頭已經聚焦到他身上。
沈良庭在掌聲中走上台,站在舞台上,聚光燈籠罩,手裡捧著得到的獎杯。
為他頒獎的是傳媒業的泰鬥——陳志斌先生。
向下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因為辨不清面容,仿佛滿場都是掌聲和友好的笑容。所有人都仰視著他,他遙遙地站在高處,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衣冠楚楚的名流富商,高高在上的權貴豪門,曾經陌生的世界撕開了一道縫隙,向他遞出了金光閃閃的入場券。
舞台的鎂光燈掃下來,一切光影閃爍,面容模糊,在掃到五排中央整場無人光顧的空位時,沈良庭的眼神一滯,黑壓壓的睫毛蓋下來,掩去了隱晦的情緒。失落的神態一閃而過,轉瞬沈良庭又在主持人的調侃中,笑容滿面大方得體地應答回復。
傅聞璟沒有來,但沒關系,他的缺席並不會影響得獎的事實和心情。
沈良庭按計劃發表了獲獎感言,獲得了成片掌聲。
走下台後,瞿嘉等人在台下等他,擁抱他,神情激動地表示祝賀。
走回座位,沈良庭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親吻了獎杯,長長的睫毛垂落下陰影,低聲說,“媽媽,我做到了,你會後悔嗎?”
延綿公路上。
傅聞璟在車內看頒獎典禮的轉播,看男人舉著獎杯發表獲獎感言,穿著挺括修身用銀絲線刺繡的深色禮服,手上戴著質地柔軟的薄手套,那張漂亮精致的菱唇,張合間翻花似的編出些高談闊論,齒牙都是春色。
顧源聽見直播傳出來的聲音,“你果然沒看錯過,他的確是有本事的人。”
“但他不該有這麽大的本事,他只是一枚被當做馬前卒的棋子,”傅聞璟從屏幕上移開視線,眼望窗外語氣低沉,“可我現在還是因為他高興而感到高興。”
“您不進去嗎?”
車子在禮堂外停下,長街寂靜,已近尾聲,門口只有寥寥兩個保安值守。
傅聞璟看著車內電視鏡頭一掃而過男人親吻獎杯的畫面,轉播和現場差了幾分鍾,再過一個獎項晚會就結束了。
傅聞璟沒說走,顧源也不敢動。
車輛在門外停了半小時,直到主持人笑容滿面的在台上說,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
所有人一起朝鏡頭揮手,燈光漸暗,鏡頭拉遠,慢慢變成黑屏,出現logo,傅聞璟才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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