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曾經掩藏在極端情緒下的吉光片羽,此時爭先恐後地浮現出來,擠滿了沈良庭的腦子。在沈文鴻生前,他的怨恨還有發泄的對象,而沈文鴻死後,這一切就沒了著落,所有那些經歷,都變成了他一個人的記憶殘渣,只能獨自咀嚼。
當然這不是說他有多難過,只是一種空虛和些許的無措。
見沈良庭這樣失魂落魄,傅聞璟走上前,想像從前那樣去抱他安慰,然後剛一碰到他,沈良庭就受驚般推開了他。
傅聞璟猝不及防,一點抵禦的準備都沒有,踉踉蹌蹌地後退,險些跌倒。
傅聞璟吃驚地抬頭,才發現沈良庭也是受了驚的樣子,眼中的驚懼痛苦並不比自己少多少,傅聞璟呼吸急促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為什麽?”他勉強笑了笑,“良庭,發生了什麽?你不舒服嗎?”
沈良庭推開傅聞璟的手還在發抖,握成拳後才止住,“我……我知道了。”
傅聞璟一下收起笑,“你知道什麽?”
沈良庭深呼吸一下,抬頭看他,“你把趙全從我那裡帶走了,你為什麽不問我既然找到了趙全,為什麽不告訴你?”
傅聞璟臉色難看起來,沈良庭總是能戳到關鍵的點,“我猜是趙全給你提了什麽條件?你幫他,他給你東西作為交換。你心動了,所以選擇隱瞞我。沒關系,我不怪你,這無傷大雅。”
傅聞璟一直知道沈良庭是什麽樣的人,不是什麽胸無城府的白癡,否則沈良庭早在一開始就被名利場分食了。不意外沈良庭會有自己的顧慮考量、利益取舍,傅聞璟理解他,他從小生活得不易,自然要學會爭搶。
然而沈良庭說:“的確,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也很自私,明知道你在找他,我還是把他藏起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傅聞璟,黎夢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傅聞璟立即說,“不要相信她說的話,她只是在搬弄是非,他父親現在弄成這樣,她巴不得多拖幾個人下水。”
沈良庭搖頭,“夢圓不是這樣的人,她沒這麽壞。我找到她時,她差點跳河自殺,要不是我救下她,她現在就不在了。”
傅聞璟臉色微變,察覺到沈良庭一定已經知道了什麽,心中有些慌亂,卻還是故意問,“那你說說她是怎麽告訴你的?”
沈良庭一字一句說,“她說恆隆是你設計搞垮的,你一點點博取黎重的信任,利用我和她當煙霧彈。她說恆隆和搏浪都是你的目標,因為你覺得你父親的死是他們害的。她說你騙她做期投,成了壓垮恆隆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說你收購搏浪是早有計劃,派我過去也是因為覺得我更好掌控。她說我們都是傻瓜,跟一個冷血自私的人講感情。而他對人,卻從來只有報復和利用。”
說到最後,沈良庭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每一個吐出的字都在啃噬他的心血,將從前的記憶扯出來撕碎,他從未比這一刻更能意識到過去的錯誤。
“所以你就這樣相信她了?”傅聞璟上前一步,用力地緊攥住沈良庭的胳膊,使了很大的勁,小臂青筋畢露,咬牙切齒說,“她只是裝裝可憐,流幾滴眼淚你就都相信了?你覺得我對你只有報復和利用?”
“那你告訴我,她有什麽地方說錯了嗎?”沈良庭抬起頭直視傅聞璟的眼睛,又在一刹那頓住。出乎他的意料,現在的傅聞璟不是計劃被戳穿的狼狽或惱羞成怒,他以為傅聞璟攥得他那麽用力,是一切敗露而氣急敗壞了。但不是,那雙眼睛裡竟然顯露出悲傷和恐懼,沈良庭看不懂。
恐懼,傅聞璟已經大獲全勝了,他又有什麽好恐懼的?
“恆隆破產不是你策劃的嗎,你收購搏浪股份,是因為我的請求還是覺得有利可圖?”
傅聞璟抿緊唇,他知道沈良庭什麽都知道了,此時再解釋那些細節也沒有意義。從前做噩夢時,他也曾預想過無數次真相敗露時的情況,夢裡他挽留過,放手過,解釋過,無一例外最後都失敗了。而沈良庭此時表露的悲傷更比夢裡深刻,幾乎讓他心碎。
他心有愧疚,可是不願就這麽放手,隻好頑固地直勾勾的用一種執拗的眼神看著沈良庭,緊緊攥著他,好像這樣就能不讓他走。
沉默震耳欲聾,沈良庭有些心涼,胸腔變成了一個無底的空洞,一顆心筆直的沉重地墜落下去。
“傅聞璟,你不需要這樣,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所作所為,我知道你父親的死對你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你當然應該報仇,但我也無法忍受你跟我在一起只是想要利用我,我無法想象這一段時間你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跟我相處。跟自己的兒子談情說愛?”沈良庭抽噎了一下,雖然努力在忍耐卻還是有些崩潰,“我不能接受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我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過去的一切事情都變成了笑話,都是我自作多情。只要一想到從前的事,我就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良庭,不是這樣的,你相信我。”傅聞璟紅了眼睛,“我並沒有有意要傷害你,我的確是愛你的。如果沒有黎夢圓,本來你完全不用知道這些,我會瞞你一輩子,你不用知道這些事。”
將手用力從傅聞璟掌控中扯出來,沈良庭搖頭,“不,怎麽可能,做過的事怎麽能當不知道,更何況我也不相信你說的話。你要說你在一點點毒殺仇人時,還愛著他的兒子嗎?這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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