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爾覺得,不會再有比現在更快樂的日子了。
她並不知道萬風的處境,更不知道萬風的謊言,她把自己的小提琴作為禮物送給萬風。萬風不肯要,她卻說,她已經用不上了。
她的大腦皮層永久性損傷,即便一直吃藥,效果也很微弱,也許她這輩子都會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裡生活。可萬風很有天賦,如果他想,他是可以在音樂這條路上走下去的,即便不是作為職業。她希望萬風能替她去聽那些她還來不及學的曲子,讓這把琴有它應有的價值。
她的話讓萬風燃起了希望。
他好像真的變成了她口中的“大學生”,好像真的有她說的那些天賦,好像真的能去學音樂,好像真的能擁有與現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他瘋狂而暴躁的母親侮辱他,貶低他,在被他摜在牆上警告一番後,竟然抓住岑爾送給他的小提琴,狠狠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面對他痛苦的表情,母親一邊落淚一邊大笑,恨恨地說:你別想拋下我……我絕不讓你拋下我!
與此同時,岑爾的姨母發現了他們的交往。在知道岑爾把小提琴送出去後,她憤怒地指出萬風是個小混混,遊手好閑,專門騙岑爾這樣的乖乖女。岑爾把價值十幾萬的琴送出去根本就是打水漂,既然不想要這把琴,還不如早點說出來,賣了好解決家裡的困難!
岑爾這才知道姨母的擔子有多重。
小姨說,你爸媽什麽都沒留下來。
小姨說,為了錢我每天和你姨爹吵架,要養家糊口,要給你治病。
小姨說,那個混混肯定把琴賣了,不信你再見到他,看他還能不能把琴拿出來。
萬風當然拿不出來,在岑爾委婉暗示想再看一眼小提琴的時候,萬風選擇了撒謊。
岑爾終於相信了姨母的話,對姨母的愧疚和對萬風的失望讓她崩潰了,用難聽的發音發泄著她的怒火。
萬風百口莫辯,因為他們的相識相知,完全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他們就此決裂,各自回到了黑暗的夜晚之中。
岑爾開始和她的痛苦和解,她主動留在家幫她的忙,做一些她能做的改善生活的兼職。即便過程很艱難,她多次碰壁,卻還是努力地生活著。
可姨父卻不覺得她的改變有什麽效果,只會是個持續的累贅。他偷偷和老家鄉下的人達成協議,用八千塊錢,把岑爾許配給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
這個計劃被意外被萬風撞見,他著急地在岑爾家附近蹲守,想給岑爾傳遞信息。
可岑爾的窗戶始終沒有打開,萬風鼓起勇氣去敲門,卻被姨母認為是胡說八道,並且趕走了他。
岑爾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姨父帶出了門。她的“買家”就在不遠處等著,雇好了帶走她的車輛。
然而走出門後,岑爾就發現了不對勁。
地上畫了不少五線譜,上面寫滿了在樂理上並不通順,卻能夠讓她看懂的符號。
抱歉。抱歉。停止。停止。
越往後越多的“停止”,叫她心生疑竇。到達小區門口時,那個巨大的高音符號貫穿了整個路口:小心!
仿佛是萬風的聲音鑽入她的腦海,她忽然明白了萬風的意思,伴隨著交響詩的升調,她扭過頭,拚命奔跑起來,穿過獵獵風聲,痛哭著跑向廣場。
萬風站在廣場的正中央,用細心彌補過的小提琴拉著沙啞的琴音。
電影在男女主漫長的對視中結束。
導演匡四維帶著演員們上台的時候,台下爆發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林瓊站在媒體黑壓壓的攝像頭前,辨別著前排有哪些人可能是鄒彥生邀請過來的。
結果是除了郝哥哥和菜狗,都是陌生面孔。
媒體在采訪完匡四維之後,把話題扯到了作為編劇的林瓊身上。這位女記者問了一個讓林瓊意料之外的話題。
“請問林老師,剛剛匡導演所說,比起愛情,電影講得更多的是親密關系的羈絆,通過觀影,我確實能夠切身體會到這一點。通過對比原著和電影的側重點,我想請問,您對親情兩個字是怎麽理解的?親情帶給您感受更多的是痛苦和磋磨嗎?”
林瓊握緊了話筒。
“我只能向你陳述我的觀點:苦澀是親密關系中必須經歷的一部分。就像社會學中說到的刺蝟法則,它其實更適用於親緣關系當中。我們最熟悉對方的弱點,所以更清楚怎樣能讓對方更痛苦。在我們擁有理智時,會刻意避開這一點。但當我們被感性衝昏頭腦時,它就會變成我們的武器。我想要表達的是,正是因為我們擁有這樣的權力,所以在經營親密關系時要更謹慎……”
說到這句話時,他不經意轉移了目光,忽然定住了。
——林玨居然正站在人群的中間,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他不由得紅了眼眶,嗓音也如同一把破損的小提琴,沙啞了起來。
“因為當感情中的苦澀壓過了快樂,就會對這段關系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親人之間,也不會例外。”
女記者繼續問:“那麽,您原創的這段音符交流情節,是為了調節情感關系中苦澀的部分而創造出來的嗎?”
林瓊:“我想,當交流無果的時候,至少要有個雙方都能接受的中間符號,來挽留對方的耐心。”
他想了想,又說:“但苦澀並不是這部電影的主旋律。我寫劇本時的初衷,和原作者創作的目的是一樣的。生活不可避免有苦澀的部分,我們要抓住的,是那之後的回甘。”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