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成鈺隻好悻悻放回,打開微波爐拿過還溫著的牛奶,端到嘴邊啜了一口。
鮮奶的奶腥味使他皺起眉,不著痕跡地放在吧台上,看著滿桌子餐點,依舊在煎松餅的柏騰,樂道:“李錦程就來寫個作業,舅舅你這搞得也太隆重了,還親自下廚。”
說著,伸手去拿玻璃碗裡的樹莓,被柏騰拍開了手,“少貧,去洗臉。”
柏成鈺“嘖”了一聲,趿拉著拖鞋去了衛生間。
最後一份松餅煎好放進盤子裡,柏騰突然想起什麽。
他蹲下身子,從料理台的最下格中拿出一瓶椴樹蜜,是何浪出去旅遊時在農戶家裡帶回來的,據說香味很好。
他不愛吃甜,也很少吃蜂蜜,便一直擱置在角落。
想到某個小朋友吃甜食的愉悅模樣,柏騰微微揚起唇角,低頭將蜂蜜澆在松餅上。
早餐算得上豐盛,柏成鈺也只能餓著肚子老老實實坐著,等李錦程過來一起吃。
坐等右等,時針已經過了十點,李錦程還是沒來。
連柏成鈺都覺得有些奇怪,朝坐在對面喝咖啡的柏騰說:“舅舅,李錦程怎麽還沒來,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
柏騰放下咖啡杯,臉上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
沒等柏成鈺撥號,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李錦程的電話。
他立馬接了電話,“李錦程你怎麽還沒過來,我舅舅難得在家,你不快過來?”
不知對面說了什麽,柏成鈺低低地“噢”了一聲,“行,那等你回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總之你別太難過......”
掛了電話,他對柏騰說:“舅舅,李錦程的爸爸去世了。”
柏騰皺起眉,“怎麽回事?”
柏成鈺簡單把情況說了說,又不忘告訴他李錦程因為他爸爸生前賭博的事。
聽後,柏騰沒太多的情緒,讓王姨把涼掉的食物在微波爐熱了一遍,兩人才算吃起了早飯。
柏成鈺沒什麽胃口,吃了兩片培根後放下叉子,又叫了聲舅舅,“這月能不能多給我點零花錢?”
沒等柏騰問,他補充道:“我想給李錦程買生日禮物,他這周天生日。”
周天?
柏騰拿過手機,翻了下日歷,李錦程的生日是八月三十一日,暑期的最後一天。
他打開支付軟件給柏成鈺轉了錢,“禮物好好挑,花點兒心思。”
“那肯定的,十八歲這麽重要的生日,我肯定得送個好的。”
柏騰一愣,“李錦程比你大兩歲?”
“是吧,我也以為他比我小。要不是我問他,我都不知道。他本來就上學晚,小時候又因為生病留過一級。”
柏騰頷首,沒再多問,繼續喝著美式咖啡,一手劃著平板上的文件。
此時有些走神,一個字沒能看進去,想著小孩居然要成年了。
在他的意識裡,李錦程還是個同外甥一樣的孩子,甚至因為外形顯小,性格靦腆的緣故,更是把他當孩子看。
沒想到小孩已經不是小孩,即將是個成年人了,這種感覺有些微妙。
不過自己也該好好想想,送他個什麽成年禮物比較好。
“錦程。”李楠從紅塑料袋裡掏出花生,裝滿瓷盤遞給他,“端過去吧,順便看看茶壺裡還有水嗎,要是沒了再添上。”
李錦程點點頭,接過盤子端去了裡屋,放在了堆著果皮的木桌上。
各路親戚正熱火朝天的聊著,不知說了什麽,逗得哈哈大笑。
見李錦程過來,又挨個問他:在學校裡學習怎麽樣,這次考了第幾,有沒有獎學金,學校給發多少錢......
李錦程低頭抿著唇,一字未答,默默地收拾著桌上的果皮殘骸。
不知誰說了一句“這老二就是個小磕巴嘴,不會說話”,他們才停止追問。
這些親戚,有從東北來的,也有從西南來的,李錦程一個都不認識。
大概當他是孩子,談話也從不避諱。
從他們野蠻猙獰的表情,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吵戲罵中,李錦程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要錢。
分錢。
狠狠地宰一頓那個不長眼的冤種司機。
屍體在殯儀館的水晶棺中放置了五天,錢談攏後終於下葬。
李錦程戴著孝帽,跟在村裡某個大爺身後。後面是長長的哭喪隊伍,身上的白布和紙錢燃燒的灰燼在空中飄著。
除了李錦程,所有人都在哭,可路面上鮮少有濕意,只有腳掀起來的黃土。
走幾步,就要跪下磕頭,一直跪到埋葬的田地。
土坑已經挖好,吊車把棺材從後鬥上吊起放進坑裡。
要埋土的時候,又有人撲上去,跪在坑邊哭得腔調古怪,像是在唱歌:“哥哥——我的哥哥——沒了你我怎麽活啊——”
身後兩個人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一人一邊,哭道:“嫂子,你別這樣啊,你也是命苦的人啊,大哥他知道,都知道——”
可他們只是張著大嘴,閉著眼,沒掉一滴眼淚。
李錦程跪在旁邊看他們,依稀能認得出。一個人分了十萬塊錢,另外兩個人一人六萬。
李錦程一滴眼淚都沒有,只是覺得耳朵疼,膝蓋疼,鼻腔裡全是灰和土,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他想回他和姐姐的家,想看書做題,想給柏成鈺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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