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辭只是暫時眠於劍中,我會為它找到最好的軀體,它會永遠陪著我。”
聽得那話語中不經意的溫柔,這一刻,慕辭竟生出對那虛幻自己的嫉妒。
甚至忍不住想,若他真的能成為阿寧的劍……也很好。
日日被她捧在手間,長伴於她身側,做她的矛,也做她的盾,為她衝鋒陷陣,為她擋去所有凶險……
可內心最真實的欲望卻告訴他,他並不只滿足於此。
他還渴望她的撫摸,渴望她的擁抱,渴望她的親吻……以及,那些更親密無間的欲念。
他並不只滿足做她的劍。
他還有更深沉的妄念。
而這些過去被他壓抑於心底的妄念,在這一瘴源的影響下,破土開花,在他心間蔓延生長,一發不可收拾。
早在昏迷的那一瞬,他便明白此處瘴源對應的情緒是什麽。
是癡念。
對應著所有人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所以,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親吻她、擁抱她的想法。
“阿寧……”他聽見自己啞聲問,“那你能抱抱我嗎?”
他其實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輕松,綿密入骨的疼痛仍纏繞在四肢百骸。
這樣的痛,他經歷過這樣多遍,按理早該習慣。可只要看到她、面對她,便忍不住蔓延出委屈。
想讓她憐惜,想讓她安慰,想讓她抱住他,用最溫柔的聲音喚她“阿辭”。
不止一遍,而是很多很多遍。
若是那樣,即便是更熾烈的疼痛,也能瞬刻化作一顆糖,使他心間隻余有甜潤。
長寧有些猶豫,可手腕處劍痕隱隱顫動,似若催促。
濡濕的後衫提醒著她方才感受到的疼痛,使長寧心間不免生出一點憐,於是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想要給少年一個擁抱。
可她手方觸及他肩頭,腰間卻突然有灼熱感升起。
那灼燙來自羊皮紙,意味著……瘴源的正式開啟。
可她連瘴源所在的位置都還不知曉。
如此思慮,讓長寧動作頓住,而就在此時,她突覺眼前白光大盛,連慕辭的面容都變得模糊……
這種思緒被牽引拉扯的感覺並不陌生……
難道,她已經是在瘴源范圍內了嗎?
長寧還來不及辨出一個答案,便被那不知何處來的力道拉扯著,落入了渾沌中……
“阿寧……”
似若有隱隱綽綽的焦急呼聲。
意識徹底沉下的最後一刻,長寧忍不住想,慕辭不會又親她了吧?
否則,她怎麽會嗅到這樣濃鬱的皂角香氣,和那夜他湊近親她時一般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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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撥回半刻鍾前。
此時的蓉城外,霧靄沉沉,濃稠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依靠著羅盤法器辨認方向,一行人跌跌撞撞,總算到了城門前。
望著那大開的破落城門,想到關於蓉城的那些傳言,眾弟子不約而同地腳步一頓。
數十年前進入蓉城的那批弟子,大多都沒能出來,而少數幾個僥幸逃出的弟子,卻徹底失去了這段記憶。
這一詭異狀況,使得此次消除瘴源的任務,應者甚少,來的眾人皆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可即便是這樣,到了城門口,眾人還是有些遲疑畏懼。
“江少主先前說,這城中白日很安全,危險的是夜間……”
說話的弟子看看逐漸轉昏的天色,忍不住將心頭不滿道了出來:“那我們這時候進城,豈不是剛進去,便要面對險境?”
早在被從宴會上喊走,匆忙出發前往蓉城,眾弟子心間便頗有不滿。
可礙於江衡身份忍住沒道,可此時站在這詭異城門前,想到可能要面臨的凶險,終有弟子忍不住問出了聲。
面對質問,江衡依舊是溫和的模樣,他歉意一笑:“是我思慮不周,聽聞城中有變,想著早一日解決這城中詭異,便能早一日還周遭百姓一個安寧,這才衝動做了決定。”
“讓諸位陪我涉身入險,是我之過。”
見他態度如此和氣謙遜,其余弟子內心再有不滿,也不好再說出口。
有想要討好江衡的弟子幫著道:“江少主也是心憂百姓罷了,況且咱們不就是來掃除那些妖魔的嗎?妖魔只在夜間出現,那咱們這時候進城,豈不是正好?”
聞言,後方的裴柔默默低下頭,心中冷笑。
什麽心憂百姓,真是可笑,江衡心憂的,分明只有城中那一人。
可想到那個名字,腦中再複現那道煢煢孑立的瘦削身影,裴柔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永遠忘不了長寧滿身是血墜下斷崖前的那個笑容。
經受那樣的痛苦,竟還能笑出來……
對自己都能做到那般狠,裴柔亳不懷疑,若是長寧那時沒死,後邊遲早會殺了她。
而此時,以為必死無疑的人竟重新活了過來,甚至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過去那些她費心搶去的人重新拉了回去。
縱然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有秘術在,她能贏過長寧一次,就能贏她第二次。
可潛意識裡,她其實是害怕的。
害怕在與長寧會面的那一刻,便被她一劍斃命。
裴柔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哪怕是失去尊嚴的苟活,也好過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