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長寧這個名字,分明是她隨意在墓碑上摘的。
長寧想,既然立了墓碑、建了墳,這說明那個“長寧”已經死了。
而她分明還活得好好的,又如何會是那已死的師妹“長寧”?
可眼前,長寧愣愣地看著“長寧”抱著狐狸,毫不猶豫飛奔入山門。
這一幕,無疑表明,“長寧”就是這乾元宗的弟子……
場景飛轉,時日如流沙,在那些晃蕩飄過的畫面中,長寧又見到了裴照,又見到了先前那段記憶中出現過的“師尊”。
甚至……還見到了江衡。
在那些畫面裡,江衡總是穿著淺色的衣裳,面上笑意溫和,襯映得氣質愈發溫潤如玉。
可這都是在人前。
人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時候,在長寧不知的視角下,江衡會斂去笑意,輕蔑地看向慕辭,依稀可從口形辨出“妖物”二字。
而慕辭風輕雲淡,從不將他的目光當回事。
甚至,連正眼都不曾予他。
直到那一日,向來自持身份、高高在上的江衡,終於屈尊找上了慕辭。
“我要和阿寧訂親了。”
江衡隻說了這一句話,便如願看到了慕辭平靜神情破碎。
他笑意愈盛,“我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邊,而你……又是什麽東西?”
畫面幾近靜止,後來江衡再說了什麽,長寧都沒有聽見,她只是失神地看著慕辭。
看他蒼白的面色,看他緊抿的唇,看他……眉宇間悄藏的鬱色。
那雙從來清澈明亮的眼,頭一回蒙上了陰鬱。
宛如美玉蒙塵、白紙點墨,令她心頭忍不住生出一種難言的愧意與酸澀。
而後畫面中,慕辭忽遠又忽近,隱忍又痛苦,可他將那些情緒藏得很好,分毫不讓“長寧”看出來。
……
再便是城主府的一幕,長寧聽著江衡對她輕慢的點評,心裡竟沒有多生氣。
可她看著屋外,看著慕辭緊擰的眉頭,和那眼底藏也藏不住的陰鷙,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腦袋,告訴他不要生氣,替他將眉心褶皺一點點撫平……
可這只是虛幻的畫面,她沒有辦法做任何事。
而後,時光如白駒過隙,繼續飛速流逝。
最後的場景,是春雨綿綿的一日,江衡在這日設宴,宴請宗門弟子,慶賀他與長寧的定親。
“長寧”對此並沒有什麽興趣,可礙於情理,她是該去的。
可就在她將要赴宴的關頭,慕辭的腿傷卻犯了。
他前後數次傷了腿,雖已無礙於行走,卻還未完全痊愈,一到雨天,便是綿密刺骨的疼。
“阿寧,我好疼啊……”
他語調沙啞,眼尾微紅,濕潤著一雙眼看向長寧,
“你抱抱我,好不好?”
“抱一下就好了,只要一下……”
長寧知曉他的疼,亦憐愛他的疼。
窗外雨聲淅瀝,有暖風穿堂而過,晃得幃帳上掛的風鈴清脆作響。
那日,長寧沒有去小宴。
雨落了一整日,窗台上的天竺葵鮮豔欲滴,將擁抱定格成畫。
……
畫面逐漸模糊,大抵意味著夢境即將結束。
“阿寧,抱抱我好不好?”
沙啞聲調與昏迷前慕辭拉著她的衣袖說的那些話相融合,長寧眼睫顫啊顫,卻怎麽也沒能徹底清醒。
這一切……真的只是夢嗎?
心底某個聲音告訴她,不,這就是真實。
是那些被她遺忘的過去。
可若裴照真的是她師兄,江衡真的是她未婚夫,她真的是乾元宗弟子,是那已經死去的小師妹“長寧”……
那慕辭又是誰呢?
畫面中,一直陪伴在她身旁、會不顧一切保護她、被她的喜怒哀樂牽動、紅著眼牽她衣角撒嬌的慕辭……又會是什麽身份呢?
長寧腦中已然有了答案。
何其荒謬。
她一直在追逐的人,原來一直就在她身邊。
那劍中的……又是誰呢?
疑問很快被略過。
這一刻,什麽消除瘴源,什麽過往恩怨情仇,她都不想管。
她隻想見他,很想很想。
-
幻境轟然破碎,長寧於碎裂的疼痛中蘇醒。
她睜開眼,眼眸像蒙著一層紅霧,視物都有些模糊。
長寧不顧身上乏痛,慌忙坐起身,可四下環顧,卻不見熟悉身影。
“阿辭……”
她跌撞著起身,一邊找一邊喊他,道出口的聲音卻嘶啞得驚人。
屋內彌漫的草木香氣濃鬱至極,是慕辭身上的味道。
屬於他的氣息仍在,可他人卻不見了。
也是這時,長寧才發覺,她此刻所在的,是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珠簾紗帳,描翠雕花,連屋角擺的落地燈都呈一種豔麗的粉。
根本不是她昏迷前所待的小破客舍。
長寧終於平靜下來。
她並沒有回到現實,恐怕是還在瘴源造出的幻境裡。
此刻,突然響起砰砰敲門聲,屋外傳來幾聲含糊不清的叫喚:“這屋子鎖了啊,門怎麽打不開啊?”
砸門聲愈響,顯然來者不善。
長寧眼底一點點染上冷意,抬手一揮,長劍便凝落於手。
她持著劍,慢慢朝屋門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