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罔顧仁義的彈丸小國,只需一場紛亂,很快便沒了。
塵緣事了,此後,便是遁入空門,修行渡世。
柳音並沒有什麽進階飛升的欲望,亦不想做什麽佛子,他雲遊四方,輾轉於凡間,聽聞哪裡有禍亂,便出手鎮壓,哪裡有不平,便伸張正義。
他過去沒能得到恩澤。
於是,他選擇成為那施予恩澤的人。
會前往蓉城,是因為聽聞那附近有一喜好剝皮的妖邪,慘死者甚眾。
可到了那裡,他卻發現,那所謂剝皮的妖邪,曾經也只是個普通人。
只是因唯一的女兒被□□擄走,做了祭品。而她在追尋女兒途中,被□□中人輕松碾壓於地,因樣貌姣好,竟被那些人嬉笑著剝下面皮,生生折磨死。
死後怨氣衝天,而此地本就有瘴氣殘余,怨念與瘴氣相結合,女子化作了喪失理智的妖邪。
可心心念念地,仍是尋找女兒。
而那些被她剝皮凌虐死的人,皆是那□□靈月閣中人,被誤殺的那些,也是和靈月閣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柳音行事法則裡,從來講究因果循環、先後順序。
女子成了妖邪,自然得要超度。
可在此之前,應當將是一切禍源的靈月閣鏟除。
柳音記得師父那一卦,猜到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給女子下了禁製,便毫不猶豫去往了蓉城,最後,寡不敵眾,死在了那裡。
權柄相護之事,哪裡只在凡間有,修真界亦是一樣的。
靈月閣能在蓉城內這般肆無忌憚,而無人置喙,背後少不了臨城江家的支持與縱容。
他死後,魂靈仍不肯散,憑著那積攢的一身功德,將整座城池困住,強行將城池分作了白天與黑夜。
白天,是在他創造的秩序下安然推進,那些早已成行屍走肉的百姓得以再獲“生命”。
夜裡,便是那往日發生的事不斷重複,妖邪橫行,路上走的盡是失了魂靈的百姓軀殼。
而由於那靈月閣對他用的邪術,那些早就被他安置下的前塵往事,重新成了困住他的心魔。
被那瘴氣乘虛而入,裹著他的執念,形成了瘴源。
……
這一切太過沉重,整個過程中,長寧都很安靜。
她指尖輕點,隨著那躍動的光點,來到了那一日。
長寧毫不猶豫,抬手劈暈了兩個要將崔行煙掛上繩索的宮人,又將那繩索震斷,才在房間角落站定。
因為只是幻境,崔行煙看不到她,她滿面淚痕,怔怔望著倒下的二人,面上仍驚魂未定。
城中快馬疾馳,拚盡全力趕來見她的人,這一次,終於得以相見。
望著破門而入、形容狼狽的柳音,崔行煙終於克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我等了你很久……”
柳音將她攬入懷中,眼眶發紅,眼底有淚光閃動。
“阿煙,我來娶你了。”
……
幻境破碎開來,朦朧白光中,長寧望著那一幕擁抱,使勁眨了眨眼。
突然,就有種眼眶酸脹的感覺,好像要落淚一般。
這種感覺,是她許久未能體會過的。
她能讀懂這段往事中的愛與悲,也能讀懂這一段情感中的癡念。
長寧其實可以將落點換得更早,早在崔行煙還未入花樓,早在他們家鄉還未發洪水……
這樣的故事會更美好。
可也會失了最本真的色彩。
在爛泥中掙扎得不得,在紅塵中遊蕩而不忘,這是柳音對這段往事的癡。
長寧重新回到了那間屋子,再看面前的柳音,卻發現他眼眶泛紅,一時竟少了幾分佛性,多了幾分凡塵氣息。
“能在幻境中得此圓滿,我已無憾……”
他低低歎了聲,手掌合印,溫和一笑:“施主有恩於我,我自當回報。”
話語間,他念了幾句繁複咒語,隨即雙手大開,掌心浮現了一枚光彩熠熠的珠子。
“此珠乃是定魂珠,給那小狐狸,能消減些他的痛苦。”
長寧怔了怔,眸中閃過驚色。
化出定魂珠後,柳音身形明顯淡了許多,仿若下一刻便要消散一般,他搖搖頭,低低感慨。
“最需珍重眼前人啊……”
他並沒有做更多解釋,而是在消散前再一抬手,長寧袖間隨之飛出一塊帕子。
溫柔的白光覆在帕子上,鍍上了一層魂力。
柳音眉梢含笑,朝那帕子輕聲道:“小姑娘,去見你娘吧……”
“她等你很久了。”
46. 【46】 “隻喜歡阿辭。”……
白光黯去, 整座瘴源亦開始搖晃……
長寧仿佛聽見了無數哀鳴聲,響徹在破碎的幻境中。
是那些被邪術奪去生機、剝去根骨、掠去功德的人,在殘念消去的那一刻, 發出的不甘悲鳴。
伴隨著重重的下墜感, 良久,長寧終於有了一種落於實地的踏實感。
白光散去,她睜開眼, 發現回到了最開始的客舍房間。
她躺在床榻上,身底是墊著衣裳的柔軟被褥, 混合著清冷花香的草木氣息充斥鼻腔,源源不斷的暖意自後方湧來,伴隨著極輕的呼吸聲。
意識到什麽,長寧身子微僵,停頓了片刻,才緩緩轉頭看去。
身旁, 少年雙眸緊閉, 纖長的睫羽在眼瞼垂下小片陰影, 像水墨畫上暈染開的墨跡, 穠淡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