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吉祥坐在轎子裡,只覺得天地間一切都是紅的。
轎子很寬敞,也不如何搖晃,她便掀開蓋頭,眨了眨眼睛,這才覺得緩了過來。
剛才的不捨,緊張都沒有了,現在留在她心中的是好奇。
畢竟,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嘛。
謝吉祥想到這個俏皮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花轎走走停停,一開始兩側只有車隊行走聲,待到拐過幾個路口。
各種歡呼聲一瞬如潮水般湧來。
謝吉祥一開始沒聽清,仔細聽了,才發現外面之人喊的都是什麼百年好合,白頭到老之類的吉祥話。
謝吉祥忍不住好奇,悄悄掀起轎簾,往外面看了一眼。
結果她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就對上趙瑞熟悉的眼眸。
謝吉祥:「……」
謝吉祥飛快合上轎簾。
你這個人,不好好騎馬走在迎親隊前面,跑來轎子邊上做什麼?
趙瑞低聲笑了笑,手腕一番,從轎窗處扔進來一個小東西。
謝吉祥下意識接住,打開一看是一塊花生酥。
她不由笑了。
趙瑞的聲音穿過熱鬧的歡呼聲,直達謝吉祥耳畔:「今日燕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咱們二人大婚,因此跑過來祝賀。」謝吉祥:「…為什麼?」他們兩個
又
不是名人,哪裡能引得百姓出來爭相圍觀。
趙瑞臉上帶著新婚的喜意,聲音裡卻似乎要憋不住笑:「之前在清水齋,因著定國公世子鬧了一場,所以百姓都知道你我是天作之合,又因為身處大理寺,平日盡心為百姓辦案洗冤,所以都很崇拜咱們。”
趙瑞不說還好,這麼一說,謝吉祥也頗不好意思了。
「這陣仗也太大了。」
趙瑞說:「好了,你別嚇著就是,我回去了。」
他說著,謝吉祥只聽外面一陣馬蹄聲,接著又是百姓一陣歡呼。
「好羨慕。」
謝吉祥:「……」
行吧,成婚這一日,能被這麼多的人祝福,真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
她低下頭,撥開花生酥的糖紙,把那顆香脆脆脆的花生酥咬進嘴裡。
很香,也很甜。
花轎順著燕京城繞了小半圈,待到正午時分,才抵達趙王府。
趙王府位於繁花巷裡,十分囂張地佔了小半條街巷,歷代趙王皆居住於此。
早年還顯得略有些光彩,現在若再去看,只有繁華落盡後的端莊。
花轎在趙王府前停了下來。
謝吉祥的心不知何時又飛快跳動起來。
她把蓋頭重新蓋上,眼前頓時只剩一片紅艷。
另一位喜娘來到轎子邊上,遞給謝吉祥一條紅絲綢:「縣主拿穩了。」
謝吉祥伸手接過,就被人扶出轎子。
外面更熱鬧。
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就在耳邊炸開,她手上的紅綢穩穩噹當,紅綢的另一端,那個人也一直陪在她身邊。
謝吉祥什麼都來不及想,跟著喜娘的說辭,一步步往下走。
一直來 趙王府前堂時,謝吉祥才隱約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到了。
之後,就是吉時已到,拜堂成親。
一拜天地,緊接著就是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只有趙傾書一個人落座,陪在他身邊的,是鄔玉淑的牌位。
安南王妃沒有來,說是病了。
趙傾書垂眸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又看了他身邊自己也頗為熟悉的那個小丫頭。
兩個人青梅竹馬,互相扶持,一起從少年長成了優秀的青年人,至今結成正果,姻緣天定。
趙傾書沒有說話,他只是垂眸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最後對著兒子點了點頭。
趙瑞抬頭看著他,三拜下去,前塵往事皆隨風而去。
再之後,就是夫妻對拜。
謝吉祥跟趙瑞面對著面,她雖然看不清對方,卻知道他一直都在。
喜堂裡很熱鬧,過來祝賀的客人們已經來了大半,這會兒見夫妻對拜,趙瑞相熟的年輕人都歡呼起來,頗有些打趣的意味。
趙瑞趁著起身的空擋,抬頭掃了他們一眼,自己也跟著憋不住笑了。
他一笑,喜堂裡更熱鬧。
拜堂之後,就算禮成,趙瑞領著謝吉祥,一路往原母親住過的主院如玉齋行去。
梅兒這會兒也趕到謝吉祥身邊,緊緊扶著她,怕她看不清路。
一路走走停停,終於來到如玉齋前。
如玉齋分上下兩層,下層是書房、茶室、雅室和明堂,上面才是臥室。
所幸跟來後宅的都是熟悉之人,趙王府伺候趙瑞的那一堆丫頭婆子謝吉祥都很熟,趙瑞便也不再端著,直接牽起了謝吉祥的手。
還道:“小心樓梯。”
旁邊的丫鬟婆子小廝都跟著笑。
跟來的喜娘本想說幾句,被若蘭一攔,便也不再多言,也跟著笑起來。
就這麼鬧哄哄上了二樓,來到臥室坐下,謝吉祥剛放鬆沒多久,立刻就又緊張起來。
趙瑞特地請了燕京有名的全福人,是宜繽郡主的姨母,國子監祭酒夫人譚氏。
她站在臥室內,看著一屋子相熟的小姐夫人,笑道:「大家都等不及了,那便掀蓋頭吧。」譚氏從桌上取了喜秤,交給趙瑞,
趙瑞便緩緩來到謝吉祥面前。
謝吉祥放在膝蓋上的手一下子便攥緊了。
從小到大都跟他玩,怎麼這時又緊張起來?
謝吉祥的心兒噗通亂跳,全身都繃在那裡,一絲一毫都放不開。
就在這時,她聽到宜繽郡主的聲音響起:「趙王,您不會是緊張了吧,怎麼半天沒動作。」隨著她的話,剛剛安靜下來的小姐們又開始七嘴
八舌起哄。
他整日裡做那冰冷冷的表情,便是再英俊,燕京的姑娘們也不敢圍著他這麼鬧。
也就今日,也就看謝吉祥也在,否則宜繽郡主也不會打趣。
聽到這話,趙瑞明顯一僵,但謝吉祥卻莫名又放鬆下來。
是啊,就連瑞哥哥都緊張,那我反而不能 緊張。
趙瑞緊緊握著喜秤,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會兒,臥室裡的喧囂與熱鬧聽不進他耳中,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他在今日,在此時,終於與謝嘉玥結為夫妻,成為榮辱與共的一家人。
小時候他和謝嘉玥一起玩,看著她跟哥哥撒嬌,自己不是不羨慕。
年少時不懂事,總想做哥哥,瑞哥哥畢竟多了個字,總覺得不夠親近。
後來漸漸長大,他明白過來許多事,也漸漸懂得自己的心思,那時候他才明白,自己不是只想當他哥哥。
他想牽著她的手,陪她一起走在微風細細的河岸,也想同她一起在落葉飄飄的長街漫步,更想在落雪的冬日把她擁入懷中,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寒冷。
她笑,他便歡喜。她哭,他便心疼。她說她想製花露,他就讓人到處找,終於找到了大食的薔薇花。
待到那個時候,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喜歡嘉玥。
我喜歡她、珍惜她、愛慕她。
可嘉玥喜歡我嗎?
她總是跟我玩,一起讀書、猜謎,偶爾遇到節慶,也總是會送我自己做的小禮物。
有時候是針腳不太細密的荷包,更多時候是夾了乾花的話本,或是能安神助眠的香丸。
趙瑞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只覺得心都要被填滿,那種終於與心愛之人攜手共度的幸福幾乎要滿溢而出,讓他就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在眾人的目光中,趙瑞垂下眼眸,認真看著自己的新娘子。
他的嘉玥。
他手中的喜秤輕輕一挑,便把那滿繡的金紅蓋頭掀起來。
下一刻,那張熟悉卻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容顏出現在他面前。
謝吉祥的臉很白。
彷彿在深海孕育多年的珍珠,在燦燦陽光中,緩緩展露細膩而瑩潤的光華。
她眉目彎彎,眼尾多了一抹胭脂色,為她的臉增添幾分嫵媚嬌俏。
再往下,就是那雙軟軟的紅唇。
他從未見過如此盛裝的謝吉祥,此刻一看,竟是捨不得移開眼睛,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目不轉睛。
今日這一眼,他此生都不會忘記。
趙瑞覺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就在這時,聽到全福人譚氏笑道:「咱們新郎官都看傻了,可見是滿意極了。」喜娘立即就問趙瑞:
「滿意嗎?」
趙瑞下意識回答:「滿意。」
頓時,哄堂大笑。
謝吉祥抬眸看著趙瑞,也跟著笑了。
全福人又說:「新娘也笑了,可見是很滿意的。」
喜娘又問,謝吉祥雖然很不好意思,卻也得說:「滿意。」
於是,眾人又笑了。
結婚這樣的日子,裡裡外外都熱鬧,人人都歡天喜地的,把這場兩姓之好結得喜氣洋洋。
謝吉祥本就開朗,她的閨蜜姊妹也都是如此性子,鬧洞房一點都不羞澀,一個比一個大膽。
就這麼著,趙瑞跟謝吉祥一 連喝過合衾酒,又吃了生餃子,趙瑞還被眾人鬧著,對謝吉祥說了一句:「特別好。」謝吉祥笑著推他,把他推出了喜房
。
這會兒已經過了正午,外面酒席正等著新郎官,趙瑞要出去先陪客人吃酒,謝吉祥則要同自己親朋好友中的女眷在內宅吃席。
他們今日成婚,吉時剛好是正午時分,所以午食的時候有些晚。
待到內宅的席面擺好,全福人譚氏跟喜娘就領著姑娘媳婦們過去,只留新娘子在喜房裡。
謝吉祥坐在妝鏡前,請梅兒把她頭上沉甸甸的鳳冠取下。
正一品親王妃的鳳冠好看是好看,就是實在太沉重了,戴得時間長了,準要頭痛。
梅兒這邊忙,那邊何嫚娘好不容易過來瞧她一眼,見她正坐在妝鏡前笑,就知道今日一準順利。
「小姐開心嗎?」何嫚娘幫她摘下霞帔,仔細守在箱籠中。
謝吉祥點點頭,眉目含笑:「很開心,只是辛苦奶娘了。」
謝吉祥的嫁妝實在太多,有原來母親給她準備的,也有後來謝辰星給她添置的。
因是聖上賜婚,宮中和櫓慶宮都派人又添了一份,整整一百零八抬嫁妝光從早上一直走到現在,最後一抬還沒進家門。
何嫚娘就是在忙安置嫁妝的事。
如今婚事落成,一切塵埃落定,何嫚娘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她取了帕子,給謝吉祥擦乾淨嘴唇上的艷紅唇脂,換了一個不那麼艷麗的豆紅色,如此一看,整個人的氣質便溫婉下來。
謝吉祥任由她們擺弄,換了妝容與髮髻之後,髮尾的辮子被拆開,全部盤在腦後。
從今往後,她就再不是姑娘了。
謝吉祥起身,把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的嫁衣換下,換上另一身親王妃的吉服。
這一套是銀紅色的。
上面祥雲飛鳳,用的是最好的雪緞,穿在身上又垂又墜,雖然依舊厚重,卻硬生生有幾分飄逸的味道來。
這是謝吉祥第一次盼牡丹髻,她站在妝鏡前,看著裡面明眸皓齒的美人,左看看又看看,都很滿意。
何嫚娘笑了:「小姐從來都很美,以前只是少有濃妝罷了。」
謝吉祥衝著鏡子裡的美人挑眉笑笑,只說:「偶爾如此倒是有趣。」
待打扮完,她便去了水榭,陪著諸位小姐夫人一起用宴席。
成婚是件很累人的事。
中午的宴席一直要吃到傍晚,晚席開宴時,太子李希也親自到場,隨之而來的還有天寶帝的賞賜。
晚席謝吉祥也從後宅出來,同趙瑞一起答謝賓客,也一起謝禮。
待到酒氣散盡,賓客離席,這一整日的熱鬧才算結束。
謝吉祥穿著禮服,跟著同樣身穿王子禮服的趙瑞並肩而行。
趙瑞牽著她的手,領著她回他們以後的家。
「累不累?」趙瑞問。
謝吉祥點點頭,少傾片刻又搖了搖頭:「還好。」
趙瑞今日吃了不少酒,略有些醉意,藉著這股子酒勁兒,他扭頭看向月色下美麗的新婚妻子。
謝吉祥抬頭看他,見他緊緊盯著自己,兩人靠得很近,幾乎都要貼在一起。
她臉色微紅,輕輕推了推,他卻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開。
兩人就這麼緊密靠在一起,趙瑞低聲笑了笑,聲音低啞,胸膛的震動也傳給了她。
「嘉玥,」趙瑞低下頭,在她的紅唇上重重落下一個吻,「你終於是我的了。」月色下,宮燈
灼灼,星月迷離。
喜房之內,桌台之上,紅燭昏羅帳。
博山爐中徐徐燃起的,是謝吉祥為新婚特製的香餅,名曰紅豆。
裊裊香霧隨著熱意上下翻騰,在燭光中糾纏。
紅豆香氣氤氳,纏綿悱惻,甜美中又有些許熱烈,熱烈裡卻又還有著羞澀與贛然。
很甜,很美。
天空之上,皎月瑩瑩,隨著晚風吹拂,一夜沉寂悄悄散去。
不知何時,朝陽初升。
新一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