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半夜驚醒,會很恐懼。如果他哪次突然來北京,孟向辰不知道,我怎麽辦;如果他某天突然出現在學校,說自己是我爸爸,要帶我走,我要怎麽辦。”
黑暗中,孟昭揪著他胸前那一小塊布料,停頓很久,有些艱難地說:“但是這些……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沒有害怕過。”
她曾經對世界非常無畏。
以前有孟老師愛她,後來有謝長晝和很多人愛她。
但是這些人全都離開了。
一個也沒有留下。
謝長晝沉默著,無聲地抱緊她。
感受到他的體溫,孟昭忽然想要流淚。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斷續地,語無倫次:“你……你如果喜歡我,能不能喜歡我久一點,我膽子其實特別小,我什麽也沒有。我沒有別的願望,我就是……就是希望你能喜歡我。”
世界上所有的二選一,都沒有人選她。
在極其漫長的時間裡,在孟老師去世後、謝長晝也不在的歲月裡。
她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
到頭來,她發現,她想要的其實很多,也很少。
是愛,只是愛,謝長晝的愛,獨一無二的愛。
在他面前,沒有平等可言。
她就是這樣無望甚至絕望地,沒有理由地,信任著,依賴著,愛著他。
黑暗中,謝長晝一言不發,擁緊她的肩膀。
沉默很久,他低頭用臉頰輕輕蹭她的臉頰,聲音很低很輕:“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昭昭。”
他嗓音有些啞,“四年前……我曾經拜托謝晚晚,交一些東西到你手上。”
一張記在她名下的卡,一筆錢,以及一些信息,能在緊要關頭,幫到她的人。
他那時候病得太厲害,去追孟昭,沒有追到,回來之後又進了一次ICU,好不容易出來了,身體虛弱得不像話,幾乎在醫院裡養病養了一個季度。
意識都不太清楚了,還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應急方案。
實在不行了,實在是到了,沒法留在孟昭身邊的時候……
他留給她的那筆錢,足夠她讀書、留學,在北京買一套不算太大的但能落腳的房子,安穩度過余生。
他躺在病床上時,身體不能動彈,腦子裡走馬燈似的,想過孟昭的一生。
她性格平和,寬容又努力,以後不管從事什麽行業,應該都能活得不錯,會有很多人喜歡她。
也許她在大學裡,或是工作中,會遇到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兩個人順理成章地戀愛、結婚,不一定生活在北京,也許去江浙或是川蜀,兩個人工作不忙,共同養育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的未來總不會很差。
只不過她的人生裡,不再有他。
“但是。”謝長晝一想到,就覺得非常難過。深夜回憶,甚至心生恨意,“我不知道,謝晚晚壓根兒,沒有把那些東西給你。”
他信任家人,直到重逢之前,都沒懷疑過謝晚晚。
所以在上海,他不解,困惑,乃至生出一點點怨氣:
孟昭為什麽會過得不好?
她憑什麽過得不好?
她怎麽可以,在那麽用力決絕地離開他之後,過得還不如在他身邊時好?
孟昭哽咽:“因為你不在我身邊啊。”
她說:“只有你可以。”
只有你可以給我,熱愛世界的勇氣。
記憶反覆地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遊離,她不在身邊的四年,好像一場幻夢。
謝長晝抱著她,感覺到她的臉頰埋在他胸前,有呼吸,熱熱的。
但她沒有哭,他猜她又把眼淚憋回去了,他一下一下撫摸她腦後柔軟的頭髮,將吻落在她額頭上。
聲音很低,莫可奈何,命中注定,又只能如此。
他重複著,說:“我愛你,昭昭。”
他這一生得到的太多,沒見過誰至死熱愛誰,才會感到貧瘠,一無所有。
可孟昭從來不要別的,她只要愛。
從始至終,她竟然只要愛。
“我會好好愛你。”
他說。
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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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在謝長晝身邊又待了幾天。
過完十五,他身體情況稍稍好轉,可以扶著手杖下地行走,她訂了回北京的機票。
謝長晝去送她,兩個人在機場擁抱、分別。
“你要快點來北京找我。”孟昭一步三回頭,仰著臉,認真地提醒他,“我很快就能拿到offer了。”
人群中,謝長晝坐在輪椅上,清俊的面孔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他許諾似的,朝她笑:“好。”
孟昭過了安檢,再往前走,回頭。
人潮洶湧,謝長晝的身影被淹沒,已經看不到了。
她突然想起08年的北京。
2008年,她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謝長晝不放心,親自送她到首都,才獨自離開。
那時候他多年輕,立在盛夏光影中,像一副畫卷。
她坐在公交車上,忍不住將頭探出去,回頭看他,風一吹,蹭掉了束發的皮筋。
虛浮的光影中,黑色長發在空氣中張開成一張小網,她伸手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