耷拉眼皮看著她,問:“你一直在這兒?”
她點頭:“我一直在。”
他又問:“你會走嗎?”
她搖頭:“我不走。”
少女一雙眼黑白分明,陽光傾斜下來,照在屋簷下落地的天青色陶瓷魚缸,水紋瀲灩,地板上也有波光浮影。
她坐回他膝邊,輕聲問:“你夢見了什麽?”
他身體向後靠,懶洋洋地,半截手臂擋在額前,閉眼啞聲說:“夢見你不要我了。”
那時候,她是熱的,暖的,溫順的。
可他直到現在才接受這個事實:他的女孩,早就不是他的了。
“那我天天來找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挺煩的。”謝長晝飄遠的思緒遲遲落回來,微垂著眼,啞聲道,“我以後,不纏著你了。”
孟昭靜默著,沒在他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有一些失望,但不是頹然,一雙眼睛,掩藏所有情緒。
她張張嘴:“我……”
“但是,做朋友總可以吧。”
他後半句話話鋒急轉,聲音很低,像冰八度的啤酒,帶著一點午夜的余痛。
好似大夢一場,今宵千千萬萬遍放棄,明日輾轉醒來,又千千萬萬遍反悔。
他一直在忘記,又一直在等。
孟昭微怔,在這句話中體會到一種,類似狼狽的情緒。
下一秒,冷風一吹,她恢復清醒:“當然可以……如果你想。”
也沒什麽差別。
她想。
反正,是只有在夢裡,才有機會重新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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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七日,北京又下了場雪。
雪下得很大,趁夜突襲,一覺醒來滿世界已經銀裝素裹,一眼望去潔白一片,寧靜溫柔。
趙辭樹“哢噠”一聲把透氣的窗關嚴實了,在暖氣前烘手:“你這屋太寬敞了,難怪房間裡也冷。”
謝長晝半躺在床上,沒穿病號服,修長身軀罩著件暗藍白條紋的襯衫,金絲邊眼鏡架在鼻梁,透出鏡片後波瀾不驚的一雙眼。
電腦放在床前小桌,他修長手指啪啪敲,聲音淡淡的:“嫌冷就出去。”
“你這人真是,兄弟好心來看你,你就這德行。”趙辭樹嫌棄,“難怪昭昭不待見你。”
謝長晝手指微頓一下,眼底仍舊沒什麽情緒。
“你說啊,你都擱這兒住這麽多天了,也不見昭昭來看你。”趙辭樹坐他旁邊,隨意道,“要不我叫她來陪床?反正我們那合同裡寫了,甲方有需求的時候,可以更換工作地——”
“趙辭樹。”謝長晝撩起眼皮,打斷,“別去煩她。”
她最後幾天了,估計還在弄Q市那個公建的破標。
“喲,還嫌我煩。”趙辭樹就想不通,“你說你,一會兒讓我大冬天的幫你買梔子花,一會兒讓阿旭給你弄校園卡。東西全整齊活兒了,你這還追不到人,你怪誰?”
室內暖氣充盈,私人病房私密性很好,倆人都不開口,空氣便陷入短暫的沉寂。
好一會兒,謝長晝垂眼,冷聲:“我沒追她。”
“那你前兩天在乾嗎?”
“問她要不要追我。”
“……”
趙辭樹都給他弄不會了:“你真的,還喜歡孟昭?”
謝長晝撩起眼皮,面無表情看他一眼。
趙辭樹覺得,他要是稍微有點力氣,這一眼應該是瞪他的。
“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你直接跟她告白不行啊?”趙辭樹更不懂了,“一天到晚整這一出出的,你不嫌煩?”
“你那位呢,你熬了這麽多年,不見你告白。”謝長晝唇畔浮起點兒嘲笑,沒什麽惡意,勾了下唇,“照著你的說法,不就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兒?”
“我那情況能一樣嗎,我那位又不是你這樣,一塊兒長大的,那昭昭脾氣多好啊,我那個,我——”趙辭樹起了個高高的調子,一轉頭,對上兄弟沉靜的目光。
他沉默三秒,懂了:“行,我知道了,咱倆就是抹不開面子。揣著這張臉單身一輩子吧,算了,算了。”
謝長晝沉默一下,撇開視線。
“對了。”趙辭樹突然想起,“晚晚說,雖然你連大哥的話也不聽,但她不生你氣。”
“我做決定。”謝長晝唇角微動,“什麽時候輪得到他們生不生氣了。”
“可是她還說,爺爺催完她和謝竹非,下一個就要來催你了。”趙辭樹幸災樂禍,“你可做好準備。”
“……”
謝長晝看著屏幕上的材料和圖紙,手指停在空中。
半晌,他被突如其來、無窮無盡的煩躁包裹,拉扯著下墜。
他摘掉眼鏡,修長手指抵住眉心,按一按,沉聲:“哪家的?”
“沒信兒呢。”趙辭樹說,“但你家裡人給你物色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你說是不是?”
謝長晝也不知道是不是。
他繃著唇,沒說話。
過去幾年,父母和爺爺,也不是沒想著給他找結婚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