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頭猛跳,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裡,上海,深夜,寶格麗。
他來見兩個合夥人,捎著她來玩,桌上一圈熟人,看見了都打趣:“我們這一桌可就二少自個兒帶了家眷,小嫂子看著呢,今晚你得多喝點。”
搖晃的燈光裡,謝長晝搖頭笑得無奈,伸手去接酒杯。
孟昭一雙眼瞬間睜圓,下意識輕拍一下他的手臂:“你真喝?”
少女的聲音溫柔清亮,絲毫不加掩飾。
桌上其他人看見了,瞬間爆笑,她沒懂他們笑什麽,就見謝長晝又把酒杯放了回去,眼裡漾著點兒笑意,轉過來看她:“怎麽?”
孟昭茫然:“醫生不是不讓。”
那時他身體狀態比現在好,依然被醫生叮囑不可以碰煙和酒,孟昭便盡職盡責成為監工,沒收小謝的打火機,時刻緊盯,檢查他身上是否又有酒氣。
謝長晝單手撐著腦袋,看了她一會兒,拖著尾音,慵懶低笑:“行,聽我們昭昭的,不喝。”
孟昭自己也沒想到。
有朝一日兩人位置調換,她會坐在人群中,主動向他敬酒。
在分別之後第四年,在偶然重逢的時刻,在上海初冬的寶格麗。
“您好,謝工,初次見面,我是徐老師的學生,叫孟昭。”孟昭笑笑,他平靜地望著她,並不伸手拿酒杯。
她於是仰頭,獨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祝您新項目進展順利,跟未婚妻百年好合。”
太辣了。
孟昭笑著笑著,嗆出眼淚。
第3章 .謝聞道“她就這點兒長進。”……
這酒局散場很早。
謝長晝整晚滴酒未沾,無論誰向他敬酒,他都只是搖頭:“喝不了。”
十點半一過,就立刻表現出疲態,神情懨懨的,誰發聲他都不搭話。
秘書適時出面:“謝先生需要休息了。”
裴樟不敢耽擱:“趕緊送謝工回房間吧。”
謝長晝完全沒推辭,坐在輪椅上讓徐東明推著就走了,一眼也沒回頭看。
孟昭有些頭暈。
她喝得不多,但白酒度數高,她喝得又急,很快上頭。
去衛生間洗了個手,搭乘電梯下樓走到酒店大堂,打電話問,才知道童喻已經提前離開了。孟昭更覺頭痛欲裂,乾脆在大堂坐下,想緩一緩再走。
教授們大多已經離開,時近凌晨,四下安靜空曠,如同夢境。
困意如同潮水,她扶住額頭,聽見身後有人叫:“昭昭。”
孟昭回過頭。
燈影憧憧,空氣中暗香浮動,這季節已經沒有花,像是某種名貴的香料。
一個人影寬肩長腿,大步朝她走過來。西裝,平頭,個頭挺拔,一張精英臉。
孟昭神思恍惚,有一瞬,幾乎以為回到了廣州。
“阿旭?”腦子尚未確定,嘴已經驚喜地脫口而出。
廣州一別,她很多年沒有見過向旭堯。謝長晝這樣的人,用慣了的秘書也不好再換了,這麽多年來來去去,向旭堯一直跟在身邊。
他走過來,停在她面前,笑笑:“是我,昭昭。”
這聲音清亮溫和,跟謝長晝不太一樣,有種頗具偽裝性的親和感。
孟昭暈了暈,聽他說:“好久不見了,剛剛在酒桌上看見,也沒顧上跟你打個招呼,我看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孟昭小聲:“也沒有吧……”
“正好你還沒走,我就回房間給你拿了解酒藥。”窸窸窣窣的響聲,向旭堯將裝在透明塑料袋裡的藥盒拿出來,“今晚我跟二少都沒喝酒,用不上,大半夜的點外賣送藥太麻煩,你直接帶……”
二少。
謝長晝在家中排行老二,在家裡時,大家就都叫他二少。
一劑清靈直衝大腦,孟昭突然清醒:“不,不用了。”
向旭堯動作停了一下。
孟昭忽然有點難過:“謝謝你。”
短暫的靜默,向旭堯在她身邊坐下:“你怎麽也算我半個妹妹,拿著吧。”
孟昭垂著眼,還是沒伸手。
在向旭堯的記憶裡,她確實也一直是這樣,執拗,安靜,不怎麽說話。倒也不高冷,就是活在真空裡一樣,總跟人隔著一層。
只有跟謝長晝在一起的時候,會活潑點兒。
其他人沒見過他倆私底下相處什麽樣,向旭堯見過。
孟昭前一天夜裡說想要天上的星星,第二天清晨謝長晝就得把一摞星星命名文件放在她床頭,問她想要多少顆,取名叫什麽。
他記得當時孟昭想了一會兒,眼睛彎彎的,說:“叫,‘少女小孟最喜歡的人送的星星,一二三四五號’。”
謝長晝就笑,聲線慵懶,調子低低的:“這麽長。”
“可我就是最喜歡你啊。”那時候,她這麽說。
就那麽一陣子,好的時候好到天上去,後來分開了,鬧到魚死網破。
兩個人最後一次見面,隔著門,向旭堯聽見謝長晝在病房裡砸東西大聲讓她滾,孟昭安靜地關門走出來,捂著額頭說沒事。
這怎麽也不像沒事,他總覺得哪不對勁,追上去看,硬把她手扒開了,裡頭全是溫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