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肆意流瀉,她在一片毛茸茸的粉色中下車,距離她第一次來到這裡,竟然已經過去整整兩年。
白色的房子一點沒變,門虛掩著,然而兩年前,這還是一扇,將她拒在外面的門。
她上前一步,推開。
在玄關放下行李箱,脫了外套換好拖鞋,緩步走進去。
客廳巨大的落地窗正對後院漫山遍野的粉黛子,越往內,光線越明亮。
好像冥冥之中被什麽東西吸引,孟昭一步步向前,透過落地玻璃,看到後院的建築。
新建的,白色的,坐落在盈盈絨絨的粉色植物中,拱形門承接午後陽光,瑩秀的植物將吧台簇擁其內。
像誤入大型的紀念碑谷遊戲。
如同進入樂園。
孟昭走到落地窗旁,用力推開玻璃門。
盛夏熏熱的風迎面而來,帶起她柔軟的劉海。
她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
沿著粉黛子叢中的鵝卵石小徑向前走,走著走著,她忍不住,跑起來。
建築光景一一後退,明媚的陽光下,好像連時光也倒流。
她想起十五歲。
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她被繼父要求改名跟他姓“錢”。
她不願意,周末在東山書房,想到這件事,難以忍受,躲到書櫃後哭。
謝長晝路過,聽見了,伸手將她挖出來。
高大的青年半蹲下身,用拇指給她擦眼淚,聽她說完前因後果,有點訝異地笑笑:“就這麽點兒小事,哭成這樣?”
孟昭眼尾紅紅,淚珠啪嗒啪嗒。
謝長晝居高臨下,寬大的手掌停留在她額頂,慵懶地拍拍,頓了會兒,低聲說:“不過——我說,小孩。”
她抬眼看他,眼淚汪汪的,他黑色的眼睛裡落進陽光,連她的瞳仁也被照亮。
“要不,你別改姓,我給你改個名字吧。”他笑得漫不經心,說話卻十分狂妄,話裡話外自信十足,“改個跟我一塊兒的,出去了,別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孟昭向前跑。
北京的風,將她的黑色長發高高揚起。
時光之中,她聽到遙遠的十年前,謝長晝在說話。
那時他二十多歲,聲音清澈慵懶,不疾不徐地,如同盛夏的陽光,一寸寸落下來:“你看。”
他倚著書架,姿態閑適,隨手拿書來翻。
一句句,讀得字正腔圓:“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你就叫孟昭,行不行?”
行不行?
她生命裡所有夏天,不如那與他相遇的那一個,來得真切熱烈。
他是她生命的不可重複,無法戰勝的盛夏與舊時光。
風聲和緩,細微水汽在空氣裡飄,孟昭氣喘籲籲,停下腳步。
白色的建築之下,粉黛子隨風搖曳,余光之外,全世界都被陽光映照得暖融融。
她轉過拐角,終於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穿一件尋常的淺色居家服,身形修長如同青松,坐在輪椅上,膝上蓋著淺灰薄毯,仍能看出雙腿修長。人背對著她,手中正捏著一隻膠皮水管,對著草叢澆水。
孟昭屏住呼吸,走向他的每一步,都虔誠得像是在朝聖。
這些年,這些年來——
她常聽人說,跟某人在一起,最最快樂。
但對於她來說,謝長晝從不是她的“最最”,因為沒有人可以跟他比擬。與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她人生中所有快樂的時間,仿佛待在一個,隻屬於她的樂園。
耳邊風聲都變慢了。
孟昭停在他身後,輕聲叫:“謝長晝。”
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沒有快樂過。
與他在一起的十年,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奔騰熱烈的陽光之中,謝長晝身形微頓,放下水管,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他望著她,雙眼漆黑,又清澈見底。
這漫長的一眼,跨過兩人初識、分開、重逢的十余年。
喜歡從來只是開始,是愛永不落幕。
謝長晝望著她,忽然徐徐笑開。
他朝她張開雙臂,聲音很低地,輕聲說:
“昭昭,歡迎回家。”
——正文完——
2022.03.05南書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