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顏向陽快活地像一隻得到巨大松子的松鼠,渾身散發著雀躍的氣息,“謝過裴將軍。”
裴君笑道:“無妨,難得看見如顏小郎君這般面善的。”
而後,顏向陽一直跟裴君走進正堂內,裴君向顏丞相問禮後,他便急匆匆地告辭:“祖父,裴將軍,我去換身衣服,去去就來。”
“向陽。”
顏丞相即將古稀之年,兩側鬢角已經花白,胡須也已褪去年輕的顏色,但他即便滿臉病氣地靠在長榻上不能起身,周身的氣度和優雅也絲毫不曾褪色。
此時他叫住顏向陽,語調不疾不徐地問:“你為何要換衣服?”
顏向陽雖率直,但在祖父面前並不敢放肆,乖巧地回答:“祖父,孫兒請裴將軍指點孫兒的武藝。”
“原是如此。”顏丞相擱在身側的手輕輕擺手,頷首,“去吧。”
顏向陽這才轉身出去。
顏丞相目送孫子離開,又轉向裴君,“裴將軍,坐。”
裴君方才坐下,平時略顯豪放的坐姿收斂許多,隨後問候道:“顏公身體如何?”
顏丞相笑得豁達,“雖是行將就木之身,不過人活七十古來稀,老夫活至今日,依舊在為大鄴為陛下鞠躬盡瘁,有憾無悔,已是知足。”
裴君敬道:“顏公乃是我輩楷模,裴君萬分敬佩。”
“裴將軍的功績,大鄴也會銘記。”
顏丞相看著裴君的眼神溫和而包容,問道:“裴將軍如何看文官武將之別?”
“文能安邦,武能衛國,殊途同歸,皆是為大鄴和百姓。”這是裴君真實的想法,她從來不認為文官或武官誰更高貴。
顏丞相並未表明是否讚同,只是微微頷首,道:“我這孫兒在讀書上頗有幾分聰慧,但他好武,想做武將。”
“文武皆能建功立業,老夫無心阻撓,只是他少不更事,一心崇拜武將能以刀槍定乾坤,不知武將非是武夫,若真教他上了戰場,殞命事小,帶累其他將士事大。”
裴君於軍隊之事,另有見解。
“戰局之中,一軍只能有一個主將,其他將士或可因其才能有不同的作用,但最重要的是謹記‘軍令如山,聽令行事’。”
“裴將軍所言在理,若得遇一良將,自有良兵,是本官一葉障目。”顏丞相是真正洞明之人,言失便改,“如此,老夫便更沒有理由左右向陽的路了。”
裴君只是直抒己見,並非不尊重顏丞相或是自傲,便又道:“您是有大智慧之人,裴君尚且年輕,仍有許多不足、不周之處,還需謙遜學習。”
“如你這般清明,已勝過世間許多人。”
裴君拱手,“顏公過譽,裴君不敢當。”
這時,顏向陽換好短服興衝衝地回來,也不敢打擾祖父和裴君說話,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著裴君。
顏丞相輕斥:“向陽,不可失禮。”
顏向陽便端正坐好,只是眼睛裡的光依舊在跳躍,顯然是一個備受寵愛長大的少年。
裴君看著顏向陽單純無畏的模樣,眼中帶笑,笑中盡是溫柔。
她曾經也像顏向陽這般過,也曾經見過許多像他一樣的少年人,戰場讓那些十三四歲的少年有的永遠留在單純無畏的年紀,有的變得硬朗剛強。
戰場也讓裴君的單純留在了單純的年紀,她的心變得冷硬,卻也擁有了更開闊的胸懷和溫柔。而更萬幸的是,無畏還在,她如今依舊能夠一腔赤誠、熱忱地去做一件事。
今日寒暄地也夠久了,裴君想知道顏丞相找她來,到底所為何事,便直截了當地問:“顏公,您邀裴君前來,若有事,但說無妨,若是無事,我答應了顏小郎君指點他。”
顏丞相笑意漸深,似乎並不意外她的直接,拿起帕子掩住嘴,輕輕咳了幾聲,方才道:“若說有事,老夫對裴將軍頗為欣賞,極想與裴將軍結交;若說無事,老夫的確只是欣賞裴將軍,亦可君子之交淡如水。”
顏向陽茫然地看祖父,不明白他又是想要“結交”,又是“淡如水”,到底是想結交還是不想接交。
而裴君低眸,若有所思,並沒有輕易地應下。
顏丞相喉嚨癢意越甚,面上露出幾分不適,邊咳邊道:“聽聞裴將軍有一堂弟,明年要參加春闈,咳咳……”
“祖父……”顏向陽擔心不已,立即為他倒了一杯溫水。
裴君亦是擔憂,“顏公,您可要休息?”
顏丞相喝了,咳意稍止,順暢道:“老夫有一好友,學識淵博,桃李天下,若裴將軍有需要,大可與老夫說。”
“老夫身體不適,今日不能再招待裴將軍了。”顏丞相看向孫子,道,“向陽,裴將軍事忙,稍加指點便可,不可糾纏,記得替祖父親送裴將軍出府。”
顏向陽應道:“是,祖父。”
裴君起身,對顏丞相恭敬地一禮,隨後便告辭,與顏向陽出去。
他們走後,裡間走出一人,正是戶部尚書俞巍然。
俞巍然親扶顏丞相起身回臥房,憂慮道:“顏公,您的身體可還好?”
顏丞相擺擺手,握緊的手心隱隱能瞧見帕子上的一絲血色,然他的心情卻不錯,“我的身體我知曉,還能撐住,倒是今日終於見到咱們大鄴的這位戰神將軍,也算是又了了一樁心願。”
俞尚書瞧向前院的方向,道:“我先前枉做惡人,教她主動留下,您如今見了,可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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