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笑起來,“我便是知道將軍不會以我的身世衡量我,才更不願意瞞著將軍,將軍是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裴君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我不過是俗人一個,自然也會有私心,你們莫要架著我只能做聖人。”
阿酒聞言,神色一整,道:“我只希望將軍順遂,萬萬不想將軍束手束腳,若那般,寧願將軍做個惡人。”
“你倒好,不是白便是黑。”裴君笑得無奈,“且罷,不說此事,我總歸不會壞到殘害忠良百姓的地步。”
“阿酒相信將軍。”
阿酒攥在一起的兩隻手松開,認真地看著裴君,道:“將軍,我不是阿爹的女兒,我是平陽柳氏嫡支的後人。”
說完,她的眼角眉梢具是輕松。
裴君驚訝,“柳氏嫡支?不是說全都沒了嗎?”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阿酒不像個尋常女子……
阿酒眼中閃過痛楚,點頭道:“是,我重病一場,被扔到亂葬崗,阿爹為我收屍時發現我還活著,盡力救下的,他跟我說,柳家其他人受不住,全都沒了……”
“木軍醫和柳家……也有關系?”裴君心一跳,追問,“方便與我說說嗎?”
阿酒對她沒有防備,點頭,“阿爹以前是柳家的府醫,跟我父親交好,所以才會一直關注著柳家人的情況。”
木軍醫是知道裴君身份的,她那年戰場上重傷昏迷,便是木軍醫救治的,所以他是第一個發現裴君身份的人。
然後木軍醫報給燕王,燕王秦珣又調阿酒來到她的身邊。
燕王曾經說過,她在軍中屢次帶領士兵抗擊突厥獲勝,軍心振奮,絕不容有失,嚴厲要求過木軍醫和阿酒封口。
這些年,她的身份隱瞞的很好,再沒有其他人發現。
但她沒想到,木軍醫竟然也不簡單。
裴君相信阿酒,可對木軍醫,仍有疑慮,“你的身份是什麽?木軍醫是一人發現你的嗎?他可有說過柳家其他情況?你確定柳家的人全都沒了嗎?你們是如何入邊軍的?”
她入伍時,木軍醫已經是邊軍的軍醫,據說已經做了很多年,當初燕王肯定會打聽木軍醫和阿酒的情況,他都沒查出問題。
若是阿酒不說,裴君也不會懷疑他們父女有任何異常……
“阿酒,你們的身份,木軍醫又是如何掩藏的?”
阿酒咬唇,“將軍,您懷疑阿爹嗎?阿爹是個好人。”
裴君寬她的心,“你知道我的情況,若是不詢問清楚,難免不放心。”
阿酒對木軍醫感情深厚,並不想裴君懷疑他,便答道:“我在家中行九,是柳家三房之女,閨名柳雲霜。”
“阿爹說他不是柳家仆人,禦史台查明他的身份後就放了他,然後他便一直在柳府外徘徊,見有差役卷著席子抬出府,便跟上去救下我。”
“我當時病得人事不知,什麽都不知道,徹底清醒過來已經是五天后。我追問過阿爹柳家其他人的情況,他告訴我……”
阿酒哽咽了一聲,“他告訴我,大伯二伯已經斬首,父親在獄中急病去了,其余人皆已流放北境。”
裴君沉默地遞了一方帕子給她。
阿酒接過帕子,邊流淚邊道:“我的病纏綿數月才好,我不知阿爹想了什麽辦法為我改名字,之後就帶著我一路趕至柳家族人流放之地。”
“那時我年幼,身體不好,抵達流放地時已經又過了一年,阿爹出去打聽,我們這才知道……”
阿酒難過地說不下去,閉緊眼睛流淚。
裴君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抱住她,“都不在了嗎?”
阿酒摟著她的腰,哭道:“是,有的路上生病走得,有的女眷們是不堪受辱,自盡了,有的到了北境熬不住苦力去的……”
裴君輕輕拍撫她的背,“阿酒,都過去了。”
阿酒抱緊她泣不成聲,“將軍,我的親人都沒有了,父親母親,姐姐,弟弟,都沒了……”
“你還有木軍醫,如今也有我。”裴君柔聲道,“阿酒,我是真心想要做你的兄長照拂你的。”
阿酒頭埋進她的懷裡,許久之後才平複些許,“將軍,謝謝您。”
裴君看她頭髮凌亂,模樣狼狽,抬手為她整理。
阿酒不好意思地擦擦臉,吸著鼻子道:“後來阿爹為了帶我在北境生活,便當起大夫,趕巧邊軍需要軍醫,阿爹醫術高明,我們就進了邊軍。”
裴君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她手中,看著她喝完,才問:“阿酒,柳家的事,你記恨嗎?”
阿酒沉默地低下頭,又一滴眼淚滴在襦裙上,“怨恨過的。”
“我小時候恨彈劾柳家的人,恨大伯他們作惡,也恨父親害了我娘,害了我姐姐和弟弟,恨我我什麽生在柳家。可是……”
阿酒握緊茶杯,“我什麽都做不了,阿爹也讓我忘記柳家,隻做一個叫‘阿酒’的醫女,可我沒辦法忘記。”
裴君隻安靜地握緊她的手,陪著她。
阿酒抬頭衝她扯起嘴角,眼睛因為淚水的衝刷水潤著。
“後來突厥打進北境,我和阿爹跟著大軍退離,見到戰爭的殘酷,親自去為將士們治傷包扎,活著已經很不容易,身邊都是絕望的情緒,我就沒工夫想了。”
這時,阿酒嘴角的笑容大了些,看著裴君的眼神也帶上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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