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三歲那年從國公府的嫡子,變成了被流放的階下囚,而後又上陣廝殺,為大祈立下了赫赫戰功,和他的三哥陸之暉重新振興了整個家族。
他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伏,許多事若換個人來承受,足矣被摧垮意志。
可陸之昀那雙英銳的鳳目裡,卻絲毫都沒有任何的滄桑和疲態。
反是異常的沉靜堅定。
一看便是個深藏著鴻猷偉略,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自信之人。
沈沅猶記得,那時她的身量很矮小。
問陸之昀問題時,也極像是在仰視著一座巍峨的山。
陸之昀那時的氣場也很強勢凌厲,許是他看她年歲太小,所以對她的態度也算溫和。
他親口同她說,他認識雲致鷺這個人。
還說會帶她去京城看他。
那時沈沅是個極為單純好騙的小孩子,便對男人的話信以為真,傻乎乎地便同他和通判上了馬車。
沈沅想著很快便能見到雲致鷺,心中也很興奮,可直到那輛輪音轆轆的馬車開始驅馳時,她才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這位剛直不阿的禦史大人,竟是誆了她這個小孩子。
陸之昀到揚州後,自是也與還在做官的唐文彬有過往來,他將她騙上了馬車後,便立即將她送回了唐府。
沈沅一臉懵然地下了馬車後,便見自己的舅舅已經在府門口焦急地候著她了。
當著陸之昀的面,舅舅唐文彬還訓斥了她一頓,這讓沈沅極沒面子,還頓時生出了一種被人耍了的憤怒感。
所以陸之昀在揚州巡鹽時,無論有多少的閨秀誇他英俊有才乾,沈沅對他都沒有半絲好感。
隻念念不忘著,這位陸大人是個道貌岸然的騙子。
思緒漸止於此。
沈沅卻見,江卓這時也終於將一臉驚恐的碧梧放了出來。
碧梧立即便拿著油紙傘,跑到了沈沅的身前,還刻意做出了擋護的動作。
她知道沈沅是想同陸之昀撇清關系的,所以他既是追到了揚州來,那麽她就要替沈沅擋住他。
沈沅這時也覺出了事情的蹊蹺之處。
再一結合她在京城就發現的蛛絲馬跡,沈沅的心中也驀地湧起了個念頭
沈沅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一直都在派人跟著我?”
陸之昀沒有承認,也並沒有否認,仍緘默地看著她。
沈沅穿著淡色的青衫,眉眼依舊顯了幾分柔弱,卻比平日多了些出塵的書卷氣。
她穿男裝,竟是有種含蓄禁欲,卻又勾人於無形的美感。
陸之昀複又上下看了一眼沈沅,隻淡淡命道:“早些回唐府,別在這處亂逛。”
沈沅微抿柔唇,沒有再言語。
她隻覺得,陸之昀展現的態度比平時更強硬了。
他這是在管束她。
也像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人在管束。
沈沅弄不懂陸之昀的深沉心思。
他重權在握,是當之無愧的上位者,或許在他的眼裡,自己就像是一只有趣的獵物。
她既是闖入了他的領地,他便以捕獵的姿態不斷地試探著她,只要他還沒有失去興趣,就不會輕易地放過她。
她便如一隻活在巨大織網中的蝴蝶,看似是自由的飛著,實則卻一直活在陸之昀的控制中。
思及此,沈沅柔美的面容漸漸變得凝重。
她從一開始,就不該主動去招惹陸之昀的。
*
次日。
沈沅沒尋到瘦馬蓁蓁,便想著再去一趟二十四橋的秦樓楚館,想看看在那處,有沒有她的消息。
蓁蓁只是牙婆隨意起的名字,若她真的被賣到了青樓,那憑她的才色,也定是會做頭牌,再被重新取藝名。
沈沅打聽了一圈後,得知大抵有四家青樓剛剛選立了新的頭牌,而她離開揚州不過幾個月的時日,她尋找蓁蓁的范圍也一下子被縮減了許多。
只是沈沅並不知道,除了有陸之昀派的侍從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還有一雙眼睛,也悄悄地盯上了男扮女裝的她。
英親王在揚州靠著豢養和買賣瘦馬的下作行當,賺取了巨額的利益,而陸之昀的眼線近來發現了此事,故而英親王便於前日也到了揚州,想要將自己的底細再弄得乾淨點。
到揚州後,他的手下自是給他送了不少被精心調教過的瘦馬,可英親王卻對這些美麗的少女興致有缺,這幾日的脾氣也格外暴躁。
英親王的屬下正巧看見,沈沅竟是從一家青樓裡走了出來,不禁眸色一亮。
他若將這沈家大姑娘也在揚州的消息遞給英親王,那他們的主子定會重重賞他。
*
掏了數百兩銀子,見了三位絕色頭牌的沈沅心情有些低落。
因為在這三家青樓中,她都沒有尋到蓁蓁的身影。
這第四家,也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否則離了揚州,她真的不知道該到哪裡去尋蓁蓁。
老鴇為沈沅開了個雅間,內室裡的脂粉味頗為刺鼻,梁柱上也都纏著藕荷色的緞子,這周遭之景雖豔俗,但是合著樓下的絲竹樂音,倒還真有種旖旎的氛感,
那頭牌還要再斂斂妝容,等下才會過來。
沈沅便輕啜了口茶水,尋思著,不如自己回去後就裝病。
陸之昀早晚都要回京師,他是同她拖不起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