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寒來定然沒料到她有這般厚臉皮,被說得一呆,怔然愣住。
“至於後來,我看你一直發抖,就想著把水擦乾熱乎熱乎。”
謝星搖看出他的錯愕,高高揚起下巴,底氣更足:“經過我的照料,晏公子現在不就活蹦亂跳了麽?”
晏寒來眸光一動,嗓音更啞:“照料?一個禦暖術,能讓你——”
他不知想到什麽,眼中暗色愈濃,死死盯住她雙眼,愣是沒再說話。
這副模樣凶是凶,但莫名夾雜了點兒古怪的羞惱,與他耳邊的緋紅遙遙相映,把謝星搖看得莫名心慌。
她硬著頭皮答:“怎麽不是照料。狐狸那麽小,我一抱就——”
說到這裡,她也後知後覺停頓下來。
等等。
不太對。
她抱小貓小狗習慣了,看見毛茸茸便情不自禁前去招惹,然而狐狸再可愛,它也是晏寒來。
在她看來,那不過是隻軟萌無力的小動物;於晏寒來而言,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方才,被她整個抱住了。
而且還被從頭到尾摸了個遍。
這個念頭有如火星,甫一想到,就在耳邊迅速蔓延燃燒,散開無窮盡的熱。
謝星搖騰地一下,覺得面上發燙。
難怪晏寒來會如此羞惱,以他的自尊心,沒把小刀往她脖子刺,已是仁至義盡。
四周實在尷尬,安靜到能聽見嘩嘩風響。
她沒再說話,摸摸鼻尖,又摸摸耳朵。
謝星搖決定轉移話題:“嗯……你好點了嗎?”
晏寒來一言不發,雙眼沉沉。
謝星搖拚死掙扎:“要不咱們把先把刀放下來?危險物品,這樣拿著不妥吧。”
晏寒來神色冰冷,一雙琥珀眼瞳好似清潭流波,水光瀲灩,露出底下深褐色的磐石。
謝星搖破罐子破摔:“男子漢大丈夫,被抱一抱怎麽了?我、我還頭一回抱人呢!”
這番話厚顏無恥,對方聽罷果然蹙了眉,勾起一個譏誚冷笑:“那我還應當向謝姑娘道歉、悔恨汙了姑娘清白不成?”
他語氣裡聽不出起伏,刀鋒冰冷,時時刻刻溢出森然寒光。
若是在這時候認慫,指不定會被他如何對待,謝星搖心裡打鼓,明面上竭力保持鎮靜:“都說男女授受不親,我不顧後果下水救人,晏公子卻耿耿於懷,如此扭扭捏捏麽?”
一段話說完,她悄悄給自己打了個一百分。
晏寒來這人看起來冷淡又毒舌,按照書裡的設定,其實很少與人交流接觸。
他習慣於直來直去的諷刺,說白了就是隻涉世未深的刺蝟,對付這種人,一旦把他繞進她自創的邏輯裡,保準暈頭轉向。
而事實是,聽完她一番嘰嘰喳喳,晏寒來渾身上下駭人的戾氣確實淡了些。
謝星搖乘勝追擊:“面對救命恩人,你卻拿刀對著我。”
晏寒來後退一步,收回拿刀的左手。
他頗有不耐,手中小刀倏然化作一縷黑煙,轉眼消失不見:“我沒有扭捏作態。”
謝星搖:“你說話還這麽凶!”
晏寒來別開視線,微抿唇邊。
他拿她沒轍。
她被幽潭裡的水凍得不輕,同樣是臉色蒼白、周身沒什麽力氣,這句話說得張牙舞爪,奈何尾音極輕,帶了點兒實打實的委屈,聽上去如同貓爪撓。
貓爪輕輕過,緊隨其後,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謝星搖摸不清對方的態度,用余光暗暗瞟向少年人硬挺的面部輪廓;
晏寒來心中煩悶,不知應當如何應答,匆匆看她一眼。
他身上的水漬被烘乾大半,謝星搖卻仍是濕漉漉。
雨後的春日涼意處處,被微風裹挾到每個角落,凝出霧氣一樣的水珠,幽潭冷徹,更添寒涼之氣。
她身著一襲絳色長裙,輕紗沾染潭水,沉甸甸貼著皮膚;有水滴順著發尾往下淌,烏發垂落,好似一片濕漉漉的晨間濃霧。
臉色是白的,耳朵和臉頰倒是紅得厲害,想必是寒氣入了體。
渾身濕透,謝星搖下意識覺得太冷,往手心呼了口熱氣,一抬頭,居然見晏寒來向自己靠近一步。
她條件反射做出防備的姿態。
然而什麽也沒發生。
諷刺、嘲弄、咒術、小刀,她腦子裡的設想撲了個空,晏寒來面無表情站在她跟前,兀地伸出左手。
他沒念法訣,手掌更沒觸碰到她的身體,只需虛虛停在很近的上空,便讓謝星搖生出愜意溫和的熱。
咒術天才的禦暖法訣,果然不需要直接觸碰。
濕答答的水滴原本像蛇一般盤踞全身,如今熱氣蔓延,將這種令人不適的感覺一下子驅逐殆盡。
先是皮膚,再是經脈血液、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整具身體皆被暖意包裹,她眨眨眼,竟有些舍不得停下。
謝星搖迅速把這個念頭逐出腦海,停頓片刻,輕聲開口。
“多謝。”
“多謝。”
謝星搖:……?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速速抬頭,晏寒來恰好避開目光。
晏寒來,居然向她道謝了。
他不是一向以自我為中心,脾氣差勁得要死麽?
他之所以道謝,顯然是為了被救出潭水那件事。謝星搖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心中雖然別扭,仍是低低再次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