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湧的魔氣匯作狂浪滔天,好似離弦之箭滿蓄殺機,倏而弓身乍起,盡數撲往謝星搖所在方向。少女靈巧躲過,踏上離開暗室的長梯。
古書放不進儲物袋。
它應當被下了禁製,與儲物袋彼此相斥,非但如此,還不時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陰沉暗光。
魔氣尋光而來,一時間有如藤蔓瘋長,將地下的空間吞噬大半。謝星搖一個頭兩個大,匆匆拿出幾塊布料,將古書死死裹住。
哪怕遲疑短短一瞬,定會被卷入身後狂湧的暗潮。她不敢停下,心中思忖著解決之法。
她觸碰過古書,身上理所當然沾染了魔氣,要想避開追擊,唯有散去這些惱人的氣息。
否則等她出了書房,身後卻跟著連綿不絕的追蹤術法,那群妖魔只需一看,便能猜出前因後果。
到時候就全完了。
但她本身就中了咒術,無論如何清理,都奈何不了身上繚繞氤氳的黑煙;攻擊身後的魔氣更是死路一條,魔氣被擊散之後,反而分裂出更多。
惡心。
階梯長而暗,謝星搖只能看清隱隱約約的幾道輪廓,屏息前行之際,能感到身後的魔潮越來越近、越來越濃。
窒息感濃鬱得前所未有,然而也恰在此刻,自樓道之上,恍惚傳來另一聲腳步。
心口用力跳動的一刹,謝星搖嗅見熟悉的皂香。
然後手臂被人輕輕一拉。
拉住她的力道並不算重,卻帶著些許不由分說的篤定,在寂靜黑暗中,觸覺感官仿佛被瞬間喚醒,脊背生出淡淡戰栗。
沒等謝星搖反應過來,鼻尖的皂香陡然更甚更濃——
一件外衫順勢落下,堪堪將她籠罩其中,布料溫軟,隱有幾分殘余的溫度。
她心跳莫名其妙顫了一下。
“過來。”
晏寒來笑意淡淡,將她推向身後:“怎麽招惹了這種東西。”
尾音落下,黑暗中掠過一道冷冽刀光。
之前身在暗淵時,謝星搖見過他碾壓群魔的場面,只不過因為體力不支,早早失去了意識。
此時此刻,似曾相識的威壓渾然鋪開。
晏寒來平日裡孤僻懶散,唯獨對戰之時鋒芒畢露,好似孤狼褪去慵然偽裝,赫然現出鋒利爪牙。
少年毫不猶豫劃開手腕,鮮血湧動的一刹,皆化作勢不可擋的凜冽殺機。
須臾,比魔潮更洶更烈的煞氣一擁而起,如同黑夜中肆意啃噬獵物的野獸。
血光漫天,刺破血肉的少年卻好似無甚知覺,任由血流如注,指尖熟稔撚轉,畫出道道複雜法符。
十分符合晏寒來性格的解決方式。
要想壓製無法無天的魔氣……那便引出比它們更為凶殘的氣息。
兩道咒法驟然相撞,魔氣不堪重負,碎作萬縷輕煙。
肩頭沉甸甸的重壓倏然消散,謝星搖終於能夠長舒一口氣,下意識攏緊身上披著的外衫。
晏寒來對此習以為常,自儲物袋拿出繃帶,隨意纏在手腕上。
他的動作簡略而粗糙,無視貫穿整條手臂的劇痛,聽謝星搖悄聲道:“你……就這樣止血?”
“謝姑娘。”
少年冷聲相應:“尋常人在外風餐露宿的時候,可不會如你們仙家弟子一般,連皮外傷都要——”
他說得冷淡,一句話堪堪到了一半,整個人忽地頓住。
四下漆黑,晏寒來因疼痛微微分了神,此刻凝神稍許,竟直直撞上一雙漆黑的眼。
謝星搖不知何時湊近幾步,不動聲色踮了腳,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同她已是咫尺之距。
他的墨綠外衫仍罩在她頭頂,弄亂了幾縷額前碎發,四面八方的陰影中,以他殘損的目力,只能看清那雙澄亮的眼瞳。
“說起來,”她眨眨眼,直勾勾對上他目光,“真的看不清嗎?”
晏寒來不自在側開臉:“怎麽。”
“看不見你還下來。”
她沒心沒肺,停頓須臾,尾音含笑:“晏公子,該不會有那麽一丟丟擔心我吧。”
“不過是出於計策考量。”
晏寒來諷刺笑笑:“倘若謝姑娘葬身於此,麻煩只會更多。”
對方似乎很低很低應了一聲“哦”。
謝星搖向來伶牙俐齒,少有這般語氣含糊的時候。他疑心著自己是否把話說得太重,正要再開口,聽她神神秘秘道:“伸手。”
晏寒來乖乖伸出右手。
黑暗鋪天蓋地,他看不清周遭景象,只知道手臂被人小心握住,繼而拉開袖口。
胡亂纏繞的繃帶被輕輕散去,有涼氣沁入破開的傷口,隨之而來,是一道陌生溫度。
晏寒來從小到大頭一回知曉,原來傷口在劇痛之余,還能生出密密麻麻的癢。
他呼吸僵住,下意識把手往回縮。
“怎麽了?”
謝星搖低低出聲:“弄疼了?”
晏寒來:……
晏寒來:“沒。”
“這是療傷用的藥膏。晏公子不必多慮,我也是出於計策考量。”
少女柔軟的指尖輕輕擦過傷口,奈何語氣並不溫柔:“若是血腥氣被妖魔察覺,麻煩只會更多。”
她當真很會化用旁人的言語,以牙還牙地嗆人。
晏寒來心中暗嗤,卻聽她輕聲一笑:“逗你的。”
“晏公子雖不擔心我,我呢,以德報怨,不願晏公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