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寒來重傷初愈,臉上瞧不出太多血色,薄薄面皮蒼白如紙,襯出唇上一抹朱紅。
少年身如青松,挺直孤峭,幾縷黑發垂在頰邊,發尾微蜷,疏離之余,透出點兒銳利的冷意。
媽媽對她說過,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
“晏公子的傷如何了?”
溫泊雪開啟做作演技,正襟危坐:“這位是我師妹,月梵。”
晏寒來敷衍應了聲“嗯”,接過大夫遞來的藥碗:“多謝。”
他不知聽到了多少對話,謝星搖百分之百可以斷定,最後那句“與虎謀皮”定然聽得清晰。
她生出些許心虛,佯裝鎮定對上他的眼睛:“晏公子的身體可有大礙?”
無事獻殷勤。
晏寒來漫不經心地覷她:“有事直說。”
“我們一行人正在追查連喜鎮的失蹤案,有不少線索指向城中江府。”
謝星搖被懟得一噎,如實相告:“江承宇修為高深,恐怕不好對付。”
他當即明白話中深意,笑意更冷:“讓我幫你們?”
溫泊雪弱弱道:“不願意也沒關系……”
“正是。”
謝星搖沒移開眼,繼續同他對視:“晏公子能在暗淵將我救下,修為定然不差。身法卓絕、殺伐果斷,還有一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心,我們在連喜鎮中能夠信任的修士,恐怕只有你了。”
她當然不覺得能用這段話打動晏寒來,不過在她手裡,拿著對方覬覦的籌碼。
晏寒來想通過凌霄山尋找神骨,勢必要與他們一行人打好關系,眼下正是重要關頭,主動拉他入夥,相當於給了個順手推舟的台階。
她賭晏寒來答應。
“厲害啊。”
溫泊雪偷偷傳音:“假若有誰這樣誇我,哇塞,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他說話時望一望晏寒來,可惜無論怎麽瞧,都只能見到對方眼中冷淡的笑。
下一刻,耳邊響起少年微啞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為,江府在何處?”
賭贏了。
謝星搖松下握緊的拳,聽溫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謝星搖當作接近目標,怎會沒聽說過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隻狐妖?
“我昨日來的連喜鎮。”
晏寒來挑眉,眼中破天荒露出幾分少年氣的茫然:“他是什麽大人物?”
溫泊雪若有所思,飛快看了看謝星搖。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述一遍,晏寒來安安靜靜聽,末了應聲:“何時動手。”
溫泊雪一喜:“既然晏公子已能行動,不如和我們一起住去江府,靜候時機。”
他們嘮嘮叨叨這麽一番,被晏寒來端在手裡的那個瓷碗,估計快要涼了。
謝星搖看著湯藥升出細細白煙,將少年精致冷冽的面龐包裹其間。他五官深邃,白氣上湧之際,好似濃墨重彩的畫卷被水浸透,暈開朦朧而柔和的一丁點兒乖馴。
那雙鳳眼與她飛快對視,又很快移開:“我去房中拿些東西。”
他說完便要轉身離去,溫泊雪好心提醒:“晏公子,不如在這裡把藥喝完,端著碗多不方便……欸晏公子!”
*
晏寒來走在醫館的長廊上。
這條回廊連通主廳與客房,中間隔了一處寂靜小院。時值早春三月,院中野花簇簇開放,濃鬱草色宛如融化的顏料,片片鋪陳片片渲染,仿佛能浸透整個春天。
身上的傷口雖未痊愈,好在已能行動自如,他對疼痛習以為常,甚至百無聊賴,用力按了按腹部被撕裂的皮肉。
想到還要將手裡的藥喝下,晏寒來不耐煩地加重力道。
長廊右側鳥語花香,不知名的蟲鳴織成細密的網,他聽見風聲,鳥聲,街上的吆喝聲。
還有一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多年練就的本能刹間爆發,晏寒來轉身,拔刀。
當小刀橫上那人脖頸,他手中湯藥竟未灑落一滴。
看清來人模樣,少年面色更冷。
“晏公子。”
謝星搖乖乖立在原地:“好快的身手,厲害呀。”
被這把小刀架過脖子的妖魔不在少數,無一不是目露驚恐、連聲求饒,她倒好,非但沒後退半步,反而朝他笑了笑。
晏寒來面色不改:“謝姑娘身法輕巧,同樣高超。”
謝星搖自動無視話裡的諷刺:“過獎過獎。”
她目光向下,見到那個仍盛著藥的瓷碗:“晏公子,這藥還沒喝呀?”
一看晏寒來的神態,她便知道自己沒猜錯。
這人怕苦,喝藥前總得猶猶豫豫,之所以端著藥回房,很可能是為了不在他們面前露怯。
身為一個毀天滅地的大反派,對著苦藥皺眉頭的確有損自尊。
她目光坦然,晏寒來不願多做糾纏,正要收回小刀,卻聽她似笑非笑道:“晏公子,喝藥的時候不妨加些糖和蜂蜜,滋味會好受許多。”
出於幼稚的、暗暗較勁的賭氣,他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接下來的話沒來得及出口,謝星搖微微愣住。
——毫無征兆地,少年陡然仰頭,當著她的面一口喝完湯藥。
喉結上下滑動之間,吞咽的水聲在空氣裡過分清晰。
待他喝完垂首,薄唇被浸出淡淡水色:“謝姑娘不如多多關心自己,一味研究除塵訣和疾行咒,下次出事,保不準還能不能為人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