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段漫長光陰,兩個毫不相乾的故事,於此刻微妙重合交錯。
飛天樓裡一片混亂,謝星搖掐訣擊退好幾個殺氣騰騰的邪魔,側目望向房裡的須彌大陣。
雲湘凝神而立,手中法器氤氳出刺目白芒,細細看去,正是神兵榜上有名的八荒古籍。
[群魔筵席之上,忽有一簇靈力隨風而來,全無聲息。但見祭司自夜色而出,手中古書瑩光流轉——再看魔族首領,竟被瞬殺於一刹之間。]
[妖魔大怒,群起而攻。祭司身中數箭,再無生還可能,臨近絕路,投身山崖之下。]
當年的故事,早就寫好了結局。
但今日不同。
群魔盛宴,夜色漫流。
當少女默念法訣,在她身後,是訓練有素的同伴,無數心懷祈願的百姓,以及將她牢牢庇護的高階術法。
北州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北州。
今時今日,它是人族的領地。
古籍翻動一頁,書聲輕響,綻開凌厲殺機。
謝星搖無言仰頭,望見燈火中雲湘的雙眼。
三百年過去,唯一未曾改變的,似乎只有那雙眼睛。
雲襄人生中的最後一刻,應該也擁有著這樣的目光——
澄然乾淨,安靜而堅定。
有火光在她眼中躍動,像歸巢的鳥。
*
一場對戰告捷,待得第二日天明,氣候果然暖和一些。
但零下攝氏度就是零下攝氏度,氣候惡劣的本質不變,謝星搖起床出門,仍被冷得打了個哆嗦。
流翳君被須彌除去,群魔沒了頭頭,紛紛四處逃竄。他們尋得仙骨,理所當然到了回宗門的時候。
離開之前,謝星搖提出在朔風城裡逛一逛。
朔風城的百姓提心吊膽這麽多天,如今妖魔出逃,街邊終於恢復了幾分熱鬧人氣。昨夜落燈節的盛況未消,他們行於其中,仿佛頭一回來到這座城池。
“……終於結束了。”
溫泊雪有靈力傍身,不覺得多麽寒冷,環顧一會兒熟悉的街角,身旁分明是無比喜慶的氛圍,卻不知為何有些悵然:“這麽快就要回凌霄山嗎?我們——”
他說著一頓,目光呆呆停在一處街邊角落。謝星搖順著視線看去,是那家霜花糕鋪子。
他們不約而同收回目光。
“本來打算去嘗一嘗北州美食。”
月梵踢開一堆雪,語氣懨懨:“但是……今天似乎沒什麽胃口,也許是太累了。”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氣氛低沉的原因,卻無人主動提起,只能用一句“太累”敷衍過去。
朔風城東西南北縱橫數裡,一行人漫無目的,兜兜轉轉,居然到了曾經去過的賣畫婆婆家門前。
這條路被他們除雪除冰,通行難度大大減小,加之魔族落荒而逃,過路行人熙熙攘攘,盡是面露喜色。
謝星搖往手中哈出一口熱氣,抬眼看看四周,拉住月梵袖口:“你看,那是什麽?”
月梵撩起眼皮,望見一棵蔥蘢大樹。
北州天寒,大多靈植難以存活,放眼望去,只能見到一簇簇嶙峋枯木。這棵樹應是受了靈力籠罩,在大雪紛飛的時節,枝頭依舊碧色青蔥。
除了繁茂的碧綠枝葉,在樹乾枝椏上,還用紅繩吊著不少白紙。
“像是許願樹。”
月梵說出心中猜想,遲疑補充:“我們……過去看看?”
綠樹立於階梯之上,跨過被雪淹沒的玉色長梯,便能嗅見一股清新葉香。
謝星搖晃眼一瞥,枝頭綁著的信箋上,果然寫著許許多多各不相同的願望。
“奇怪,”溫泊雪抬頭,望向樹後的寬敞院落,“這棵樹如此顯眼,我們上次來這裡,居然沒發現。”
謝星搖笑笑:“當時天色太晚,就算它是綠色,也得染上一層黑。”
“後面的院子是什麽?”
月梵探頭:“這兒有塊牌匾……‘凌雪書院’,原來是念書的地方。”
晏寒來沒出聲,一如既往站在角落。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同一時刻,自書院裡走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少年好奇將幾人打量一番,從口袋拿出一根紅繩,小心翼翼綁好手中信紙。
月梵出言搭話:“小哥,把心願掛在樹上,也是你們北州的傳統嗎?”
“是以前的古方。”
少年將紅繩另一端掛上樹梢:“你們是外地人?這是很多年前的北州傳統,我們相信萬物有靈,會有神靈棲息在樹上,倘若掛上心中祈願,能被神靈看到——這是師傅教給我們的。”
謝星搖一愣:“師傅?”
據她所知,若是古時的平常書院,學生們大多把老師稱作“夫子”或“山長”。比起這兩個稱謂,“師傅”更像是仙門中的稱呼。
“對啊!我們師傅很厲害的。”
少年雙目明亮,輕輕吸一口氣,不顧雙頰被凍得通紅:“不瞞你們說,凌雪書院裡都是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學生。我們從小沒了去處,是師傅好心將我們收留,教我們讀書寫字、修習術法。”
師長如師如父,不外如是。
月梵點頭感慨:“你們師傅真是個好人。”
少年性子單純,聽她出言誇獎,高高興興揚起通紅的鼻尖,自嘴角咧開一個笑。
然後很快收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