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道:“可爹爹用得很順手呀,一直用下去不好嗎?”
“爹爹總有老了的時候,除魔之路道阻且長,不知何夕便要分離。妙言,莫要恐懼別離。”
父親看著她的眼睛:“無論身處何地,身為白氏傳人,不要遺忘今時今日的本心,也不要忘了……這把刀的名字。”
刀的名字。
腦海中疼痛難忍,如有小刀在不斷切割血肉。白妙言捂緊太陽穴,眼中濕潤一片,似血似淚。
她聽見女孩說:“我怎會忘呢。”
對啊,她怎會忘呢。
哢擦。
記憶源源不斷匯入的間隙,耳邊傳來轟然一響。
婚房刹那之間煙消雲散,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茫茫白煙。
此地不似真實,更像某人的識海。
方才那婚房……莫非只是一道妄念麽?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白妙言駭然轉身,見到一個面目模糊的說書人。
“公子為報滅族之仇,在大婚當日引群妖進犯。小姐哪會知曉此事,可憐毫無防備,被屠了滿門。”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然而即便隔著世仇,公子還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小姐。他為她尋遍千山、踏過九州,蹉跎一年又一年,忍受無盡苦難,嘿,最後還真就找到法子,要與小姐成婚了!”
她默然不語,聽那人繼續道:“這也算是苦盡甘來,天定姻緣。”
“你覺得這出苦盡甘來的戲碼如何?”
說書人嗓音落下,另一道陌生的女音接踵而來。
白妙言速速回頭。
來者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瓜子臉,鹿兒眼,偏生眼尾勾出了點兒狐狸般的弧。
與白妙言對視的一刹,姑娘露出和善微笑:“白小姐,我叫謝星搖。”
白妙言蹙眉:“你如何認得我?這是何處?”
“我是誰不重要。”
謝星搖上前一步:“白小姐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如何看待這個故事?”
屠盡滿門、欺瞞蒙騙,隻願將他挫骨揚灰。
她想這般回答,奈何記憶逐一拚湊,白妙言竟說不出哪怕一句話。
她愛他。
溫潤的夫君,喜慶的婚禮,美滿的人生。倘若一切皆是假象,剝開這塊華美皮毛,沁開屬於她家人的血……
就算江承宇真心待她,建立在血泊之上的情與愛,又價值幾何?
“聽故事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奇怪。”
謝星搖說:“為什麽在這種故事裡,深情總是遲遲才來?人家活著的時候不喜歡,死了反而恍然大悟。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會遲鈍至此嗎?”
支離破碎的記憶逐漸複蘇,白妙言抬眸,眼尾溢開血色。
“所以我想啊,故事裡的這位公子,他究竟喜歡小姐這個活生生的人,還是擁有她、被她愛慕時的感覺呢?”
謝星搖笑笑:“如果我鍾情某人,一定希望他能快快樂樂,看見他笑,我也覺得開心。倘若他恨我不喜歡我,我卻想方設法將他留在身邊——”
她說:“豈不是和街上那些衣服首飾一樣,喜歡就要得到,從不理會它們的想法,隻管自己高興就行麽?”
更多畫面爭相湧現,在無邊際的刺痛裡,白妙言望見綿延的紅。
紅綢,紅月,紅色的血順著長刀淌下,刀光冷寒,映出父親半跪在地的模樣。
他將刀尖深深刺入土地,支撐起整個搖搖欲墜的身體,直至死去,也未曾倒下。
“你說得對。”
白妙言凝視她雙眼,良久,自胸腔裡發出悶笑:“他不過將那小姐看作一件物品。”
她後退一步,唇角極白,唇珠卻透出詭異嫣紅——
被咬破的皮膚滲出鮮血,壓抑而妖異:“他愛的不是小姐,而是那股年少時求而不得的執念,說白了,他最愛他自己。”
哢擦。
又一層白煙散去,露出無垠識海裡的千千網結,每一條皆是江承宇封印的咒術,而在此刻,每一條都震顫不止、自中心處裂開縫隙。
她想起了被遺忘的全部。
江承宇是她的心中摯愛,亦是其他所有人眼裡的修羅惡鬼。
白妙言道:“他該死。”
奈何她深陷心魔之中,無法逃離幻境,連自己都無法保全,更別說提刀報仇。
她甚至找不到可以除掉江承宇的刀。
哢擦。枷鎖破開一處傷口似的縫。
她看見那個陌生姑娘靠近幾步,黑眸晶亮,忽地抬手。
在謝星搖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把刀。
刀柄漆黑,雕有逶迤龍紋,刀身狹長筆直,泛起寒光——
隻一眼,便讓白妙言紅了眼眶。
她記起許多年前的和煦豔陽裡,女孩於男人身側修然挺立,任由袖擺乘風而起,凝視著身前長刀。
“我怎會忘呢?”
她抬頭,眼中是少年人獨有的凜然恣意,喉音清亮,篤定鏗鏘:“——名刀,誅邪。”
“別怕。”
眼前的謝星搖揚唇一笑:“我想,你或許在找這個。”
第15章
謝星搖退出心魔時,正好瞥見一道遊龍般的澄淨白光。
識海的時間流速與外面不同,她進去這麽一會兒,房中隻過了幾個瞬息。
然而就是這短短幾個瞬息,已經足夠江承宇做出反應,試圖一掌將她從白妙言身旁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