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似是意識恍惚,原地趔趄一瞬,勉強站穩身子。
渙散的目光逐漸聚攏,在他抬頭的刹那,被月光照亮滿面血汙,以及手中緊握的長劍。
浸滿血漬的長劍。
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麽,就算沒親眼目睹前因後果,也能猜出個大概。
血氣經久不散,青年茫然四顧,猝不及防,聽見一聲尖叫:“啊——!”
謝星搖迅速扭頭。
來人是個身穿凌霄山弟子服的姑娘,見狀面無血色後退一步,顫聲道:“找、找到了!他們在這裡!”
不久後,林中響起倉促的踏踏腳步。
“這是——”
最先趕來的是位白發劍修,看身形與氣質,應是某個門派中的長老:“這、這是怎麽回事!”
緊隨其後的勁裝女子眉目驟冷:“那是……齊長樂?”
“正是。”
一個和尚雙手合十:“看來已經……阿彌陀佛。”
聞訊而來的修士越來越多,謝星搖細細打量過去,其中大多是仙門弟子,站在人群之前的,則是幾位來自各大門派的長老。
“怎麽了?”
一襲淺藍長衫匆匆而至,待看清林中景象,青年愕然蹙眉。
謝星搖也怔了怔。
她記得……在第二場仙骨的夢境裡,這名長老見到禪華劍尊斬殺惡獸,露出了十分讚許的神色。
這是個老熟人。
“齊長樂死了。”
最先趕到的白發劍修沉聲道:“被他——”
黑壓壓的人群裡,不知是誰接下話茬:“雖說齊長樂今早和他起過衝突,但這也太過分了吧。”
另一人小聲嘟囔:“有仙骨了不起啊。”
發現屍體的姑娘瑟瑟發抖,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恐懼與惡心。
藍衣青年冷冷覷他們一眼,不顧旁人勸阻,徑直走向血泊。
與此同時,滿身血汙的黑衣劍修茫然眨眼,對上他目光。
禪華喉頭一動:“我不知道。”
他頓了頓,語氣恍惚:“不是我殺的……我不記得。”
“你當然不會記得。”
藍衣青年目露哀色:“你的仙骨已漸被汙染,生了心魔,在心魔控制下,人人皆會喪失理智。”
禪華沉默不答。
“這幾日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齊長樂為獨享秘寶,在秘境中惡意使詐,讓不少仙家弟子身受重傷,你看不過去,多次與他發生爭執。”
藍衣青年蹙眉:“他違背規則,重傷無辜之人,自然會受到我們的懲處,你為何要想不開?如此一來——”
他說不下去,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如此一來,即便是我,也很難護住你了。”
溫泊雪說過,當仙骨之主心生邪念,仙骨會被汙染,要麽喪失功效,要麽引人墮魔。
看眼前的情境,莫非禪華劍尊曾被心魔蒙蔽,害了仙家弟子?
“我不記得。”
禪華咬牙:“我……並未生出心魔,也未曾害他。”
他說著氣息大亂,手中長劍嗡鳴不休。
藍衣青年不忍見他如此,抬手撫上他額頭,掌心靈力湧現。
“靜一靜吧。”
青年溫和垂眼:“身懷仙骨之人,極易成仙,卻也極易墮魔。是仙是魔皆在一念之間,莫要走上邪路。”
他語意柔和,更勝清泠月色:“因有仙骨,人人吹捧你、羨豔你,我知你自視甚高,但無論如何,萬萬不要丟失本心。猶記當初與你第一次相遇,你修為不高,卻有一顆赤子之心——還記得嗎?”
謝星搖安靜地聽。
從第一場夢到現在,禪華劍尊的性子確實發生了不少變化。
最初的他純然無邪,即便身處在破舊的小道觀,也會一本正經告訴白發蒼蒼的師父,不願拜入仙門大宗,隻想留在老人身邊。
後來他日漸長大,不但對從前的道觀心生嫌惡,以目前的情境來看,甚至被心魔所惑,做出殘害仙門弟子的惡行。
時至今日,距離心魔纏身,恐怕不遠了。
藍衣青年的尾音淡淡落下,謝星搖再眨眼,所見景象陡然一變。
這次是白天,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皺了眉。
耳邊傳來一聲歡呼:“打贏了!”
這是屬於年輕女子的聲線,朝氣蓬勃,十足歡喜:“好厲害,他們可是相差了整整一個大階!不愧是我下賭注支持的人!”
居然是那夜提著燈籠,撞見一灘血泊的姑娘。
她的情緒……恢復得這麽快嗎?
另一道男音應她:“畢竟是身懷仙骨的天才啊!聽說他一生從未嘗過敗績,無論遇上魔獸還是修士,總能佔據上風——不久前還剿滅了幾隻將近元嬰的惡妖,為民除害,大快人心。”
謝星搖抬手遮去一部分陽光,撩起眼皮。
看樣子,這裡是座擂台。
台下人聲鼎沸,台上則是兩道對峙的影子。
左側的白衣弟子輕笑搖頭:“技不如人,是我敗了。”
右邊是她熟悉的臉孔。
比起不久前樹林裡那副頹喪不堪、瀕臨崩潰的模樣,禪華的狀態顯然恢復不少。
他生有一副精致眉眼,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此刻揚唇笑笑,最是意氣風發。
那夜的一切仿佛都沒留下痕跡,心魔、血氣與茫然的神色,盡數消失不見。